在去九華山的高鐵上,車窗外細雨一直下個不停,隨著車窗外那快速滑過的風景,大叔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多、很多……
這張照片是那年陪母親回故鄉走親訪友時拍的,我們家當時一共有五間這樣的房子,我們那一年回去時就只剩下這二間其余的三間全部倒了。靠前的這一間是我們當時的“灶屋”(類似于現在的廚房加客廳),里面一間是母親和奶奶的臥室,也是母親生我的地方。我是母親的第一個孩子,母親當時啥都不懂,臨產時還以為是要小便,后來發現不對趕緊起身我才沒掉進尿桶撿回了一條小命。
父親當時在上海工作,爺爺很早就去世了,家里只有母親一個人干農活,那時還是生產隊統一吹哨子出工記工分,母親除了出工干農活還得照顧奶奶和我,出工肯定會受影響所以沒少受別人的氣,后來有了弟弟、妹妹這情況也就更嚴重了,可無論受了多少氣母親都是自己一個人默默地承受,從不在我們面前提起。
我應該是屬于那種敏感類型的(現在還經常會有朋友說我心特別細),雖然母親從來不說但我還是能隱隱約約感覺到,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讓母親幫我準備了一套工具滿村子去撿雞糞、狗糞等,然后把這些交到生產隊去掙工分。再稍微大一點了就去給生產隊放牛掙工分。
記得母親不止一次跟我說過,母親擔心我人太小去放一頭壯年的頭可能不是我牽著牛走而是牛牽著我走,所以她和她要好商量好之后搞了一個小動作讓我去放當時還在吃奶的一頭小黃牛,母親每次說起這件事都很開心,因為她覺得這樣我放牛就很輕松。可母親她老人家卻不知道這件事差點就出了大漏子。
我當時負責放的那條小牛還在吃奶,所以它會跟著母牛走,可負責放那條母牛的是我們村子的前生產隊長的兒子、他同時也是我們的孩子王,為了跟他搞好關系我時不時帶些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零食給他,可他時不時還是會看我不順眼,有一次他非得逼著我不讓我放的那頭小牛跟著他放的那頭母牛,要不就要罵我和打我,我跟小牛好說歹說了大半天一點用都沒有,一怒之下撿起一根樹棍對著小牛一頓狂追猛打,小牛慌忙逃竄之中失足滑下高坡掉進了“龍塘”(一個據說是地陷而留下深不見底的塘),當時我都嚇哭了。
后來看到小牛在水面上拼命劃我在塘邊邊哭邊對小牛說對不起,小牛估計是費盡了吃奶的力氣才最終游上了岸,它上岸時腳都快站不穩了,我當時抱著小牛哭得稀里嘩啦的。不知道是我的眼淚感化了小牛還是我那頓暴打嚇到了小牛,從此以后小牛不再像以前那樣粘母牛了,有時候一整天都離母牛遠遠的安安靜靜跟著我……
再后來有一次那個孩子王不知道啥事把我惹毛了,歷來膽小怕事的我居然直接和孩子王干了起來,而且還是一挑三,我記得自己完全是一種不要命的打法,從此以后孩子王也就不敢再輕易招惹我了。這些事我一直藏在心里從來沒有跟母親提起過,因為我不想讓那件母親她覺得說來就開心的事從此變成一件令她傷心的事。
跟母親第一次回故鄉時,村子還在也就是照片背景里的那個村落,我們特意請母親現在當年她出入村子的路口照了這張照片。小時候每次母親去送工糧我都會一次又一次跑到這里來看母親回來沒,當遠遠地看見母親的身影也會一次又一次跑到這里迎接母親,然后依偎在母親的懷里回家。路的兩邊有母親當年種過的菜地和稻田,這個路口也是母親一次又一次帶我們兄妹三人去上海見父親的必經之路。
那時候農村的交通很不便利,母親要挑著行李,再帶著我們兄妹三人走很遠的路到鎮上坐車到黎家坪才可以有火車到衡陽,然后再從衡陽坐火車去上海。母親挑著東西一路上還要照顧三個孩子,其中的滋味可想而知。因為前面說的敏感,所以從小我對父親就有一種疏遠,我總覺得母親太辛苦,尤其是父親從上海回來母親給他做各種好吃的,他都是心安理得的一個人獨吃,從來不會主動分一半給母親吃。后來父親從上海到了益陽,我們全家也農轉非成了城里人,可當時只有父親一個人的工資家里有三個孩子要上學還有一個半癱瘓的奶奶那點錢根本就不夠花,奶奶年紀大了經常想吃點白糖、桂圓之類的零食,跟父親說父親不僅不買反而還經常說一堆怪話,每次都是母親悄悄地買回來給奶奶,于是我的內心跟父親就更疏遠了。再然后我結婚后有了我家女兒,雖然女兒出生的第一年我請了一年假在家帶孩子,但后來畢竟要上班又是我母親在幫我帶孩子,父親基本上還是跟原來一樣全天出門溜達,那時候我還沒有自己的房子,只好把孩子放在母親那我因為當班主任同時又負責學校的學生管理周一到周六住在學校只有周日才能回家,接送孩子基本上都是母親在替我做。
后來我們買了房子,母親和我們住在一起,父親隨他自己的意愿或是住在弟、妹家,或是住在原來的船舶廠,他經常會來我這邊吃飯但很少住在我這里。
慢慢地孩子長大了母親也老了,只是當時的我已陷入了人生的低谷,無論是事業還是家庭都是焦頭爛額,根本就沒有察覺到。我記得母親在我給她在家用手機拍了這張不久之后就突然離我而去了,當時我瞬間覺得天塌了一般。在給母親守靈的那幾天,天一直下著雨,有一天我從靈堂出來突然發現父親在用手擦母親遺像上雨水,瞬間我淚如泉涌趕緊轉過身去,心里對父親的所有的梗瞬間融化了。
從此以后,雖然我嘴巴上不說什么,但只要是能讓父親開心的事我都會極力去做,有些時候還是默默地在幕后去做。去年父親非得要回益陽過生日我竭力全力仍然無法改變的情況下也就隨了他老人家的心意,同時也為他人家辦了估計是他人生中最高興的一次生日。再后來他老人家感染新冠我竭盡全力但仍然未能留住他。父親身上確實有某些缺陷,比如說他的倔強和任性,他也正是因為他的倔強和任性才被新冠無情地帶走了,但人無完人更何況是像父親這樣起點很低的原生家庭的孩子。
我記得自己初中畢業時想著早點參加工作報考了中專,填的志愿是“西安航空學校”,我的分數是第一名,四個人錄三個結果我就是那個被淘汰的;我大學畢業時分配工作別人拿個大專學歷留在了城里我拿著華中師大的分憑卻被分到了農村……諸如之類再加上前面說過的那些原因讓我內心不只一次對父親有過不滿,有時甚至于有些恨蒼天不公,可現在回想起來,就算父親再不濟,但無論是當年中專招考還是后來的分配工作他都很努力奔波過,他也很想幫我畢竟我是他的親生兒子,只是他的能力夠不著而已!而且如果不是因為他我也就不可能農轉非,也就不會有現在的因緣十有八九也就不會有我的現在!更何況我從小到大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沒有他的付出呢?!至于他跟母親之間的事,母親都不計較,我這當晚輩的干嘛要去瞎攪和呢?!想想真是慚愧得很啊!
有時有些東西往往要等到失去之后才能真正明白,這不得不說是人生一大遺憾。如今父母都離我而去了,我也如大夢一般剛剛醒來,此時此刻我也更懂古人為什么會留下這么一首詩了“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