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在第三次聞到那股苦杏仁混著檀香的氣息時，終于鎖定了氣味的源頭。?
午后的陽光斜切過高三（6）班與（7）班之間的走廊，他抱著一摞物理競賽題集往教室走，突然聽見玻璃珠滾落的清脆聲響。隔壁班后門虛掩的縫隙里，一只纏著紅繩的手腕正慌亂地摸索地面——藍白校服的女生蹲在儲物柜陰影里，發梢別著的銀杏葉發卡泛著微光，耳后助聽器的金屬邊緣一閃而過。?
是上周在巷子里救過的女孩。
三粒琥珀色的藥丸從她指縫漏出，骨碌碌滾到他腳邊。陳平安蹲下身時，嗅到濃重的中藥味從她書包里漫出來，其間混雜著松節油特有的刺鼻氣息。"需要幫忙嗎？"他壓低聲音，指尖觸到藥丸的瞬間突然頓住——是母親常給心悸病人開的朱砂安神丸。?
女生猛地抬頭，劉海下一雙鹿眼驚惶顫動。她迅速把藥瓶塞回書包夾層，卻在慌亂中帶出一本素描簿。翻開的紙頁上，畫著個穿校服的男生背影，后頸處用鉛筆標注著極小字跡：9月17日，物理競賽班走廊，薄荷味碘伏。?
陳平安的耳尖突然發燙。那天他被籃球擦傷胳膊，確實在醫務室用過碘伏。?
"沈依蕓！你又帶違禁品！"班長的呵斥聲炸響在頭頂。戴紅袖章的女生掀開書包，中藥包散落的瞬間，陳平安已經側身擋在兩人之間。他撿起滾到墻根的黨參，迎著班長驚愕的目光微笑："陳老師讓我來取藥材，中醫社這周要辦秋季養生展。"?
他故意露出袖口里半截繃帶——上周替班主任搬展板劃傷的手腕此刻成了最佳道具。班長悻悻離開時，陳平安瞥見沈依蕓正把素描本緊緊按在胸口，指尖在畫紙背面無意識地描摹，像在復刻某個不敢宣之于口的輪廓。?
放學時暴雨突至。陳平安隔著（6）班窗戶，看見沈依蕓站在空蕩蕩的教室發呆。她校服口袋露出半截助聽器的銀色導線，窗臺上晾著被雨水打濕的素描紙——畫著他上午擋在她身前的背影，腰間不知何時被她添了柄虛握的長劍，斬落的楓葉正化作翩飛的藥箋。?
"要搭傘嗎？"?
他在玻璃上叩出三長兩短的節奏，那是父親做木工時測量榫卯的暗號。沈依蕓轉身時碰倒了筆筒，五顏六色的炭筆在積水地面滾成彩虹。她蹲下去撿的瞬間，陳平安看見她后頸貼著的膏藥，和自己昨天在中醫館給王奶奶配的追風貼一模一樣。?
雨點擊打在傘面上奏出密集鼓點。沈依蕓忽然停步，從書包里掏出個銀杏葉疊成的平安符，葉脈間透出用針尖刺出的四個小孔。陳平安對著路燈舉起葉片，光斑透過孔洞在他掌心拼出摩斯密碼的短長節奏：?
·－·· ·（謝謝）?
拐過中藥鋪的街角時，陳平安假裝不經意地問："明天開始，能幫你帶煎好的藥嗎？"檐角銅鈴被風吹得叮當響，蓋過了他狂跳的心音。沈依蕓的發卡在雨中閃著濕漉漉的光，忽然踮腳在他傘柄系了條紅繩，繩結處穿著顆刻了忍冬紋的檀木珠——正是他上周在混混手里搶回的助聽器上缺失的裝飾。?
積雨云裂開一道縫隙，月光漏進她盛滿秋水的眼眸。陳平安終于讀懂那幅素描里虛握的長劍，原是母親《千金方》里寫的：心藥當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