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撿起滾到腳邊的青橘時,巷子盡頭的嗚咽聲正穿透九月粘稠的黃昏。五六個染著金發(fā)的少年圍成半圓,被推搡到墻角的女生校服上沾滿泥漬,右耳的助聽器在掙扎中甩出一道銀弧。
"臭啞巴還戴這么貴的玩意兒?"為首的黃毛用球棍挑起那枚精巧的設備,"叫聲哥哥就還你——哦對,我忘了你......"
書包帶在陳平安掌心勒出深紅印痕。他想起母親臨終前攥著聽診器的模樣,那些儀器導線也曾這樣無助地垂落。青橘在他手中爆開酸澀汁液,砸在鐵皮垃圾桶上的聲響讓所有人回頭。
"她說了不愿意。"陳平安跨過滿地狼藉的素描紙,看見畫著銀杏樹的紙頁正被晚風卷進積水潭。黃毛的笑聲像生銹的刀片刮過耳膜,他下意識護住身后發(fā)抖的女生,鼻尖突然嗅到熟悉的苦香——是中藥房曬干的忍冬藤混著檀香皂的氣息。
第一拳擦過顴骨時,陳平安順勢抓住對方手腕。父親教過的榫卯原理在腦海閃現(xiàn),他擰著刁鉆角度將人按在墻磚剝落的老墻上。可后背立刻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有人用鑰匙劃破了他的校服。
"小心!"?
驚呼混著溫熱的呼吸撲在耳后。陳平安轉(zhuǎn)頭看見女生蒼白的唇,她正徒勞地比劃手語,發(fā)梢沾著顏料斑駁如抽象畫。助聽器突然被拋向空中,他縱身去接的動作像極了撲救籃球,膝蓋重重磕在碎酒瓶上。
混亂中摸到半截松木條,父親刨花時的場景倏然浮現(xiàn)。"卯眼要斜鑿三十度。"他握著木條如執(zhí)刻刀,精準戳中黃毛的合谷穴。慘叫聲驚飛了電線上的麻雀,混混們罵罵咧咧退進暮色里。
斜陽將兩個人的影子拉長在斑駁磚墻。陳平安低頭查看女生被踩碎的畫具箱,發(fā)現(xiàn)她正用浸過酒精的帕子按在他滲血的手肘。疼痛后知后覺漫上來時,他注意到她耳后凝結(jié)的血珠——助聽器金屬外殼裂了道細紋,像瓷器上雋永的冰裂紋。
"沈依蕓。"她在素描本角落寫下名字,指尖還沾著給他包扎用的云南白藥。陳平安望著那個"蕓"字突然怔住,母親藥柜最上層那個青瓷罐,標簽上正是"蕓香草",祛風止痛的良藥。
路燈次第亮起時,他們踩著滿地銀杏葉往公交站走。沈依蕓忽然停步,從書包夾層摸出顆裹著玻璃紙的桂花糖,輕輕放在他纏著紗布的掌心。晚風掀起她卷了邊的校服領(lǐng)子,露出脖頸處淡淡的紅痕,像一彎未愈的新月。
23路公交車碾過落葉的聲響由遠及近。陳平安看著車窗映出的自己:嘴角淤青,校服下擺裂成流蘇,卻莫名想起父親雕刻的殘破觀音——那些慈悲的裂痕里,原來真的會漏出光。
車啟動時,沈依蕓忽然把額頭貼在起霧的玻璃上呵氣,畫了只抱著松果的小松鼠。陳平安低頭輕笑,傷口在紗布下突突跳動,像揣著顆正在發(fā)芽的梧桐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