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舊風扇攪碎第九片銀杏時,我發現了沈依蕓的秘密。
她總坐在靠窗的第三張木桌,馬尾辮上別著毛氈做的楓葉發卡。此刻正用鑷子夾起浸泡過明礬的銀杏葉,葉脈在斜陽下透出經絡分明的金箔色。我抱著物理習題集假裝路過,瞥見她筆記本里夾著的手工書簽——葉片上用針尖刺出極小字跡:今日白露,宜收集蟬蛻。
"陳同學要試試嗎?"
她突然抬頭,耳后助聽器的藍色指示燈微微閃爍。我手忙腳亂接住滑落的課本,打翻了裝松果的玻璃罐。
周五的手工課上,沈依蕓被顏料濺到的助聽器在陽光下泛著滑稽的橙光。我摘下落滿肩頭的銀杏葉,學著她上次教的方法,將葉片卷成精巧的鈴鐺形狀,系上從周明宇校服抽的深藍鞋帶。
"臨時耳飾。"我把"銀杏鈴鐺"別在她右耳,指指自己同步震動的手機——備忘錄里寫著:"當風吹過七百二十次,鈴鐺會替你聽見秋天。"
她忽然笑得眼睛彎成月牙,沾著水粉的手指在速寫本畫了只抱著松果的松鼠,氣泡對話框里寫著:"物理課代表,要和我組隊做落葉標本嗎?"
秋雨突至的午后,我們在生物教室晾曬收集的梧桐葉。沈依蕓從保溫杯倒出琥珀色的液體,桂花凍在玻璃皿里顫巍巍晃動。"媽媽教的金桂蜜露。"她用鑷子夾起凍成星星狀的桂花,"要配《赤壁賦》食用哦。"
我翻開她遞來的手賬本,驚見十月十七日那頁畫著圖書館的舊風扇,旁邊備注:遇見抱著松果罐子的呆頭鵝。而我的日記本里同天寫著:銀杏姑娘在制作秋天。
雨滴在窗臺敲出輕快節奏時,她突然用手語比劃:"聽說用楓葉接住的雨滴,許愿特別靈驗。"我們扒著窗框伸手,她接住的雨珠里晃著整片倒懸的天空。
校慶前夜,我用手電筒照著廢棄教室的玻璃窗。沈依蕓帶來的鏡面紙在墻面投下流動的金斑,仿佛千萬片會跳舞的銀杏葉。"這是莫奈的《秋》。"她將彩色玻璃紙覆在燈前,整個空間忽然墜入橘色霧靄。
當光斑游弋到她唇角時,我按下藏在口袋里的錄音筆。今夜收集的二十三種秋聲正在循環播放:踩碎枯葉的脆響、屋檐墜露的叮咚、還有她教我穿葉箋時,剪刀裁開光線的窸窣。
最后一道夕照漫過窗臺時,她遞來張銀杏書簽。對著陽光才能看清葉脈間針孔連成的詩句:"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背面用隱形墨水畫著微笑的松鼠,爪子里攥著半塊桂花凍。
放學前忽然起風,她耳畔的銀杏鈴鐺叮叮作響。我摸到書包里準備了半個月的禮物——松果改造的八音盒,轉動時會唱她最愛的《秋日私語》。周明宇擠眉弄眼地撞我手肘,此刻廣播站恰好開始放《銀杏樹之戀》。
玻璃窗外,今年的第一片雪落在她發間融成水珠。沈依蕓忽然轉頭,手語比劃得又快又急。我慌忙摸出手機打開語音轉換軟件,卻見她狡黠一笑,翻開速寫本上新畫的漫畫:
穿著校服的松鼠和呆頭鵝正把楓葉卷成喇叭,向著漸濃的暮色呼喊。對話框里飄著糖霜般的文字:"明年秋天,還要一起聽雨呀。"
此刻夕陽正巧掠過她睫毛,將那些沒說出口的約定,都釀成了蜂蜜色的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