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唐天寶六年（747），頂著尚書省庫部員外郎頭銜的王維，亦官亦隱，諸事還算順風(fēng)順?biāo)?/p>
????且說這日得閑，王維與裴迪，相約回到輞川別業(yè)，先酒足飯飽，以養(yǎng)足精神。
????次日，他們越過山岡，來到輞川別業(yè)的最高處。
????站在山岡上遠(yuǎn)眺，北面臨湖，南面倚山，山風(fēng)陣陣拂面，云霧裊裊怡人。
????回望身后茅廬，只見屋頂?shù)南忝┎荩伙L(fēng)卷起，發(fā)出一陣陣窸窸窣窣聲，煞是有趣；定睛看，銀杏木做的門楣上，掛著一面牌匾，上書“文杏館”，這是王維的手筆，自己還算滿意吧。
? ? 此情此景，王維不由詩興大發(fā)，一首《文杏館》，脫口而出。
????詩曰：
????文杏裁為梁，香茅結(jié)為宇。
????不知棟里云，去作人間雨。
? ? 王維一發(fā)力，裴迪立馬感到“壓力山大”：你這詩，禪意好濃！
? ? 王維淡淡一笑：是么？別動不動就說“禪”。說“口頭禪”，有意思嗎？
? ? 裴迪摸摸頭，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 ? 在“輞川二十景”中，“文杏館”是頗具匠心的景致。
? ? 王維用銀杏、香茅建廬，既沒有攀附達(dá)官貴族府邸的華麗，又免除了尋常百姓屋舍的俗氣，使“文杏館”顯得高潔和脫塵。
? ? 單從建筑材料來看，文杏、香茅均為名貴珍稀之物。
????文杏：即銀杏。俗稱白果樹。
????據(jù)說，銀杏已經(jīng)在這個地球上存在三億年，隨著時光流逝，它的蹤影逐漸從歐洲和北美大陸消失，最后，立足在華夏大地繁衍生息。
????《西京雜記》卷一記載，當(dāng)初修建上林苑時，群臣和外地紛紛貢獻(xiàn)名果異卉，其中杏樹珍品兩種，即文杏和蓬萊杏。以后，文杏種植在關(guān)中一帶逐漸普及。
????《西京雜記》是晉代筆記小說，史料恢宏、幽默風(fēng)趣。
? ? 文杏被認(rèn)為是極其名貴的杏樹品種。
????王維詩句“文杏裁為梁”，被認(rèn)為是，從司馬相如《長門賦》“飾文杏以為梁”化來。
????關(guān)于銀杏，曾經(jīng)見過一段美妙的文字：
????清明過后，它才開始慢慢地吐露一點點翠綠，試探春風(fēng)是否和煦。待到它滿身翠綠的時候，杏兒和海棠早就結(jié)下了果子；待到西風(fēng)緊萬樹枯時，它卻開出一樹燦目的金黃，熱鬧地點綴著漸無生機的秋天。立冬以后，它開始慢慢凋零，甩落一身的種子，安靜蟄伏，等待來年春的訊號。
????順應(yīng)天時，便得安好，這是萬事萬物的哲學(xué)。
????這，也是王維鐘情銀杏的理由。
????滄海桑田，輞川別業(yè)群景，已經(jīng)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
????現(xiàn)如今，遺址上唯一證物，就是王維當(dāng)年手植的一株銀杏。千年過去，依舊郁郁蔥蔥。
????銀杏千年屹立不倒，既感嘆過王維與唐詩盛景，又能笑看著當(dāng)今萬家燈火。
? ? 香茅，是一種有香味的茅草，因有檸檬香氣，故又被稱為檸檬草。亦有名“約茅菁”或“瓊茅”。
????據(jù)了解，輞川地區(qū)并不出產(chǎn)香茅。但是，唐朝盛世，“首都圈”之終南山等郊外，許多皇親貴族、文人雅士，醉心于園林建造，各種材料自然云集于此。我們有理由相信，以王維的實力與人脈，只要有心，這樣的材料并不難找。
????王維是發(fā)愿構(gòu)建自己的精神家園，自然不會選擇普通的材料。
????作為屈原的忠實粉絲，王維分明記得：《離騷》中采用了大量筆墨，描寫了各種香草和美人。在其文中出現(xiàn)的香草約有二十余種，如江離、申椒、菌桂、秋蘭、木蘭等，很令人艷羨。這些香草，無不散發(fā)出詩人自身高潔脫塵。
????如今，王維吟誦著屈原的“桂棹兮蘭枻”（《楚辭·九歌》），指揮工匠們用香茅結(jié)屋檐......這便是詩句“香茅結(jié)為宇”的由來。
? ? 我們有理由相信，作為精品呈現(xiàn)的“文杏館”，顯然既區(qū)別于王公貴族們的亭榭館閣，也不會等同于杜甫那“經(jīng)不起八月秋風(fēng)”的茅屋。
????在彌漫著馨香的空間里，肉體會被滋養(yǎng)，靈魂自會洗滌。
????裴迪站在高處，迎風(fēng)展臂，胸中忽然詩情蕩漾。
? ? 剎那間，一首《文杏館》，脫口而出。
? ? 詩曰：
? ? 迢迢文杏館，躋攀日已屢。
? ? 南嶺與北湖，前看復(fù)回顧。
? ? “好詩！”
? ? 王維感嘆的同時，也會心地笑了：人這一生啊，看起來忙忙碌碌的，只不過是，為了將“棟里云”，化作“人間雨”，以安頓自己的靈魂。
? ? 回到王維身邊坐定，裴迪興奮地說：您猜我剛才，還想到了啥？
????此時的王維，正靜靜地凝視著手中的銀杏葉。他緩緩抬頭應(yīng)道：啥？
????“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裴迪很認(rèn)真地吟誦道。
????“哦，杜甫、杜子美的詩！這詩寫得挺好的。”
????“詩寫得這么好，卻一連兩次科舉落榜！”裴迪有些憤憤不平。
? ? “寫詩跟科舉考試，絕對是兩碼事！個中緣由甚多，人與人不能比。”王維輕輕地把銀杏葉，放在茶桌上，反問道：“你登過泰山嗎？”
? ? 裴迪羞愧地?fù)u頭。
? ? 自己心中有情懷，若再有一個懂你情懷的人，這輩子似乎才算圓滿。
? ? “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彈指一揮間啊！”王維喃喃道，“開元十三年(726)十月，玄宗皇帝率百官、貴戚及外邦客使，東至泰山封禪。我呢，當(dāng)時被貶濟州司庫參軍，負(fù)責(zé)后勤物資保障......”
? ? 裴迪見王維動了感情，連忙遞上一杯熱茶，岔開了話題：“那個杜甫，絕對是李白的鐵桿粉絲！”
? ? “李太白？”王維喝了一口茶，疑惑地問。
? ? ?“李太白更是無語，連科舉考試的機會都沒有！”裴迪重重地發(fā)出一聲嘆息，“僅僅是因為商人家庭出身嗎？”。
????“有機會又能夠怎么樣呢？”王維喃喃道。
? ? 裴迪接著問：“圣上為什么不喜歡李白？”
????“誰說的？”
????“算起來，李白也就‘風(fēng)光’了兩年光景。”裴迪繼續(xù)問：“圣上既然那么喜歡他，為什么還要‘賜金放還’”？
????“賜金放還？拿了錢被‘禮送’出京，圣上也算給足了李太白面子！”王維放下茶杯，盯著杏葉道：“口吐錦繡文章，享受榮華富貴；須不知，禍也從口出啊。不喜歡李白的人，多了！”
????“包括你嗎？”
????“我？即便不喜歡，也不至于要攆他走！”王維嘆了一聲，道：“酒？唉，清醒時就管不住嘴，酒后就更難讓人不放心啊！”
????“你是說李太白嗎？”
? ? “我說了嗎？”王維笑了：“是在說你！”
????裴迪恭敬地給王維續(xù)上茶，忽然問：“說實話，你喜歡李白嗎？”
????“我？無所謂。”
????“那么，這么長時間同朝為官，你們就不能互動一下？”裴迪盯著王維，問道。
????王維也不躲，坦然道：“我們啦，原本就不是一路人。我上朝是例行公事，下朝就下班了。李白不需要上朝，是隨時‘待招’。圣上有需求了，他就得立馬趕到。這仔細(xì)一想啊，他其實也挺累的！”
????王維放下茶杯，搖搖頭。
? ? “再累也值得！翰林院待招，萬目景仰，風(fēng)光無限啊！”裴迪言罷，湊過來，問：“李太白當(dāng)時，官居幾品啊？”
????王維淡淡說道：“無品！”
????“無品？”裴迪驚得眼珠子快掉出來了。
????“無品，即‘尚品’，白衣一襲。”王維一指手上杏葉，解釋道：“李太白和你一樣，都想偏了、理解偏了。只顧享受榮華富貴，卻不愿承擔(dān)義務(wù)。行嗎？孔夫子在‘杏壇’講‘知禮’，這‘君為臣綱’啊。如果真想當(dāng)官，就得‘守本分、知禮儀’！無官，才能一身輕！”
????裴迪感嘆道：“難怪，怎么說攆走，就攆走呢！”
????“‘天子呼來不上船’，話說得輕巧！”王維搖搖手中的杏葉，盯著裴迪，問：“你站在圣上的角度想想看，再站在其他大臣的角度看看，這任誰誰誰的臉，都還能掛得住嗎？”
????裴迪瞪大了眼睛，低頭沉默了......
“遠(yuǎn)離朝廷‘權(quán)力圈’，對于李太白來說，不見得是個壞事！”王維接著說。
????過了許久，裴迪忽然抬起頭，一本正經(jīng)地說：宣布一個重大決定——我開始閉門不出了，好好復(fù)習(xí)功課，準(zhǔn)備參加明年的春闈科舉考試！
王維心里先是一怔，隨即，舒心地笑了......
? ? ? ? ? ? ?（未完待續(xù)）
（文中配圖，除署名外，來自網(wǎng)絡(luò)。若有不妥，請聯(lián)系作者刪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