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書卷六·三七】
桐城張文端公,賀同館翰林某新婚云:“坐對玉人無辨處,只分云鬢與花鈿。”可想見其人之美。余,故史文靖公門生,而其子抑堂少司馬,則兒女親家也。壬寅二月,訪抑堂于溧陽,席間出文靖公《玉堂歸娶圖》,命題。畫美少年騎馬、行親迎禮于揚州許氏。事在康熙庚辰,公才十九歲,至今八十余年矣。抑堂笑謂余曰:“親家當日亦系翰林歸娶。何不歸娶人題《歸娶圖》乎?”卷中前輩詩之最佳者:郭元釪云:“采燈十道簇香輪,花滿游纓踏路塵。似有路人傳盛事,公然許、史是天親。”徐葆光云:“華燈夾道擁鳴騶,詔許乘鸞衣錦游。十里珠簾春盡卷,誰家少婦不登樓?”蔣仁錫云:“宴罷紅綾樂事賒,翩翩走馬帽檐斜。似聞卻扇先私語,誰奪迎門利市花?”余題四絕,末一首云:“愧作彭宣拜后堂,絕無衣缽繼安昌。算來只有歸迎事,曾學黃粱夢一場。”
桐城,安徽省轄縣級市,由安慶市代管。夏商時期,桐城屬揚州之域。周置桐國,因適宜種植油桐而得名。南北朝時,宋設舒縣,幾經變更,至唐初,名為同安縣,屬同安郡。至德二年(757年),因忌安祿山叛唐,去郡縣名稱中的“安”字,改同安郡為盛唐郡(后復為同安郡)、同安縣為桐城縣,此為桐城縣名之始,一直沿用。明,初屬寧江府,洪武六年(1373),屬安慶府,直隸南京。清,初屬江南省安慶府,康熙六年(1667),屬安徽省安慶府。民國時期,屬安慶道。1968年,始隸安徽省安慶地區。1988年,原安慶地區和安慶市合并組建新的安慶市,桐城縣隸屬安慶市。1996年,桐城撤縣設立縣級市。
張文端,指張英(1638—1708),字敦復,又字夢敦,號學圃,又號圃翁,安徽桐城人。清朝大臣,名相張廷玉之父。張秉彝第五子。康熙六年(1667)進士,選庶吉士。翰林院編修,充日講起居注官,累遷侍讀學士。康熙十六年(1677年)設南書房,奉命入值,并得賜房第于西安門內。深得康熙器重。后歷任翰林院學士,兼禮部侍郎、兵部待郎,調禮部兼管詹事府,充經筵講官。二十八年(1689),任工部尚書、兼翰林院掌院學士,此后歷任禮部尚書,國史館總裁官。三十八年(1699),拜文華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四十年(1701)以原官致仕。四十七年(1708)在家中去世。謚“文端”。正派清廉,著名的“六尺巷”故事即出其手。
史貽直(1682—1763),字儆弦,號鐵崖,江蘇溧陽縣人。康熙三十九年(1700)中進士,授檢討。歷充云南主考、廣東督學、贊善、侍講、太子庶子、講讀學士。雍正元年(1723)任內閣學士。次年,升吏部侍郎。后來署理閩浙總督,升左都御史,協理西安巡撫,又升戶部、兵部尚書。乾隆初年,歷任湖廣、直隸總督。九年(1744)授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二十年(1755),他為次子史奕昂擔任甘肅布政司寫信給巡撫鄂昌,被告發而削職回藉。二十二年(1757),召還,仍授大學士。二十七年(1762)乞致仕,命不必兼攝工部,歲加俸五百金.二十八年(1763)去世,追贈太保,謚號“文靖”,入祀賢良祠。袁枚與史貽直的關系是師生關系。袁枚選庶吉士入翰林院學習,第二年的教習即為史貽直。師生關系頗好。但袁枚散館時滿文考試被評為最下等,只得外放知縣。
抑堂,即史奕昂(1712—1791),字頡甫,號抑堂,江蘇溧陽縣人,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史貽直次子,乾隆六年(1741)副榜,一品蔭庇。歷任刑部員外郎中,出任兗沂曹道,山東運河道,乾隆十九年(1754)署甘肅布政使,二十年(1755)因其父請托甘肅巡撫鄂昌舉薦其任甘肅布政使事發被免職召回,旋任福建按察使,二十五年(1760)任廣東布政使。二十八年(1763)丁父憂,三十年(1765)復起署兵部右侍郎、兵部右侍郎。在兵部狂傲不羈,貶損兵部尚書彭啟豐,被參遭斥,恩給三品卿銜回鄉。四十一年(1776)復二品銜。五十六年(1791)病逝,享年八十。
袁枚與史貽直次子、兵部侍郎史奕昂為兒女親家。袁枚之女鵬姑(本袁枚四妹袁杼之女,過繼給袁枚),乾隆四十六年(1781)時嫁給史奕昂的六子史培輿,次年生子。袁枚得外孫后十分高興,隨即乘船前往溧陽夏莊看望女兒,與親家等相聚。并作五言《宿溧陽史少司馬紅泉書屋二十四韻》。詩中把親家的盛情款待,家人的悉心奉侍,以及與女兒的依依惜別,表現得淋漓盡致,讀來感人肺腑,不失為倡導性靈詩中的力作。期間,還瞻仰了史貽直的《玉堂歸娶圖》,題詩四首。拜謁了先師墓,作《謁史文靖公墓》詩一首。本條詩話記載的就是袁枚乾隆四十七年(1782)訪親活動。
乾隆壬寅,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
玉堂,音yù táng,釋義:1、玉飾的殿堂。亦為宮殿的美稱。《韓非子·守道》:“人主甘服于玉堂之中。”2、漢宮殿名。泛指宮殿。《史記·孝武本紀》:“于是作建章宮……其南玉堂、璧門、大鳥之屬。”司馬貞索隱引《漢武故事》:“玉堂基與未央前殿等,去地十二丈。”《東觀漢記·孝沖皇帝紀》:“永嘉元年春正月,帝崩于玉堂前殿。”3、官署名。《宋史·蘇易簡傳》:“帝嘗以輕綃飛白大書‘玉堂之署’四字,令易簡牓于廳額。”4、居所。明·李東陽《鏡川先生宅賞白牡丹》詩:“玉堂天上清,玉版天下白。” 5經穴名。《醫宗金鑒·正骨心法要旨·頭面部》:“玉堂在口內上腭,一名上含,其竅即頑顙也。”6、嬪妃的居所。借指寵妃。《漢書·谷永傳》:“抑損椒房玉堂之盛寵。”顏師古注:“玉堂,嬖幸之舍也。”《后漢書·翟酺傳》:“愿陛下親自勞恤,研精致思,勉求忠貞之臣,誅遠佞諂之黨,損玉堂之盛。”7、豪貴的宅第。唐·張柬之《東飛伯勞歌》:“窈窕玉堂褰翠幙,參差繡戶懸珠箔。”8、神仙的居處。《文選·左思<吳都賦>》:“玉堂對霤,石室相距。”劉逵注:“玉堂石室,仙人居也。”9、漢侍中有玉堂署,宋以后翰林院亦稱玉堂。《漢書·李尋傳》:“過隨眾賢待詔,食太官,衣御府,久污玉堂之署。”顏師古注:“玉堂殿在未央宮。”王先謙補注引何焯曰:“漢時待詔于玉堂殿,唐時待詔于翰林院,至宋以后,翰林遂并蒙玉堂之號。”
康熙庚辰,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是年,史貽直虛歲19歲,中進士,選翰林,歸娶揚州許氏。
郭元釪(?—1722年),字于宮,號雙村。揚州府江都縣人。康熙四十四年入京參與編纂《佩文韻府》,授中書舍人。康熙五十年,進獻獨立完成的《全金詩》,康熙帝御制序文予以刊行。工詩,才華橫溢,享譽詩壇,位列“江左十五子”,是其中最年幼者。有《一鶴庵詩》、《牛鳴雙村集》。
許史,音xǔ shǐ,漢宣帝時外戚許伯和史高的并稱。“上無許史之屬,下無金張之托。”顏師古注引應劭曰:“許伯,宣帝皇后父。史高,宣帝外家也。”后借指權門貴戚。北周·庾信《哀江南賦》:“見鐘鼎於 金張,聞弦歌於許史。”唐·王維《偶然作》詩之五:“許史相經過,高門盈四壯。”
天親,音tiān qīn,釋義:1、指父母、兄弟、子女等血親。《隋書·楊慶傳》:“婁敬之與漢高,殊非血胤;呂布之於董卓,良異天親。”《醒世姻緣傳》第三一回:“起初也只互相吃那異姓,后來骨肉天親即父子兄弟、夫婦親戚,得空殺了就吃。”2、人名。即“世親”,又音譯為婆藪槃豆,是公元4世紀末的印度佛教論師,與其兄“無著”同為印度佛教大乘瑜伽行派的創立者。唐·王維《過乘如禪師蕭居士嵩丘蘭若》詩:“無著、天親弟與兄,嵩邱蘭若一峰晴。”
徐葆光(1671—1740),榜姓潘,字亮直,號澄齋,亦號二友老人、海東役人,借姓潘,以吳江籍參加科考。江南蘇州府長洲(今江蘇吳縣)人。清康熙五十一年(1712)進士第三人,授翰林院編修。并復姓徐氏。康熙五十二年(1713)、五十四年(1715)兩次擔任會試的同考官。五十二年(1713),正值琉球國王承繼王位,徐葆光被派往琉球,任敕封琉球國王的副使。此間,他撰寫了《中山傳信錄》六卷,述出國所見風情。五十七年(1718)后,徐葆光告假歸鄉,在家閑賦。雍正初年,徐葆光以御史掛名,但未及授職就去世了。除《中山傳信錄》六卷外,還著有《二友齋文集》十二卷、《二友齋詩集》二十卷、《海舶集》三卷和《淳化閣帖考》十卷。
鳴騶,音míng zōu,意為古代隨從顯貴出行并傳呼喝道的騎卒,有時借指顯貴。唐·高適《東平旅游奉贈薛太守二十四韻》:“歌謠隨舉扇,旌旆逐鳴騶。”
蔣仁錫(生卒年不詳),字靜山。山西臨汾人,寓居大興。父順治十六年(1659)進士、戶部左侍郎蔣弘道。康熙三十八年(1699)舉人,四十八年(1709)進士,授禮部主事。工書法。善詩文,師從清初杰出詩人、學者、文學家王士禎。著有《綠楊紅杏軒詩集》。
賒,音shē,漢字,從貝,佘(shē)聲。本義賒欠,買貨延期交款。《說文》:“賒,貰(shì)買也。”在此的意思為:多,繁多。唐·郎士元《聞吹揚葉者》詩:“胡馬迎風起恨賒。”又如:賒望(過高的愿望)。
卻扇,音què shàn。古代婚俗,新娘出嫁行婚禮時要用扇遮臉,交拜后去之。后改用綢或紗的“紅蓋頭”蒙頭遮面,其用意有兩種:第一是“遮羞”,第二是“避邪”。卻扇,后用以指完婚。北周·庾信《為梁上黃侯世子與婦書》:“分杯帳里,卻扇牀前。”唐·封演《封氏聞見記·花燭》:“近代婚嫁有障車、下壻、卻扇及觀花燭之事。”清·平步青《霞外攟屑》:“古時婚禮,侍兒以紗扇蔽新婦,徹扇曰卻扇。”清·紀昀《閱微草堂筆記·槐西雜志三》:“灞州一宦家娶婦,甫卻扇,新婿失聲狂奔出。”
利市花,音lì shì huā。有解釋為“喜慶、節日所戴之花”。宋·王禹偁《錫宴清明日》:“宴罷回來日欲斜,平康坊里那人家。幾多紅袖迎門笑,爭乞釵頭利市花。”《金瓶梅·第七回:薛媒婆說娶孟三兒楊姑娘氣罵張四舅》媒婆詩:“利市花常頭上帶,喜筵餅錠袖中撐。” 本條詩話中“誰奪迎門利市花”句子,應該是反映了當時的一種婚俗,或許與西方婚俗的“拋花球”類似。懇望知者賜教。
彭宣(生卒年不詳),字子佩,西漢時淮陽陽夏人。師從張禹學習研究《周易》,很有成就,被推薦做了博士,又升做東平太傅。學識淵博,很有名氣。幾度官場沉浮,歷任光祿大夫,御史大夫,又轉任大司空,封爵長平侯。后王莽掌權,彭宣見險而止,告老還鄉,回到了自己的封地,幾年后去世,謚號頃侯。
安昌,即張禹(?—前5),字子文,河內軹縣(今河南省濟源市)人。西漢時期丞相。從施仇學《易經》,從王陽和庸生習《論語》,起家本郡文學。甘露年間,諸儒薦為博士。初元年間,授太子《論語》,升任光祿大夫。河平四年(前25),拜為丞相,封安昌侯。建平二年(前5)去世,謚號為節。因封“安昌侯”,故稱。
愧作彭宣拜后堂,絕無衣缽繼安昌。此句包含一段歷史軼事。西漢丞相張禹,喜購田種糧而致富,生活精致且奢華。精通聲律,于府第辟后堂蓄優演樂。張禹有兩個成就突出的弟子,一個是彭宣,官至大司空;一個是戴崇,官至少府九卿。彭宣為人恭順儉樸有法度,而戴崇和樂多智喜燕宴,二人品行不同。張禹喜歡戴崇與之親密無間,敬重彭宣與之略有疏離。戴崇每次到張府看望問候老師,總是要求老師置酒設樂與弟子同樂。張禹總是把戴崇帶入后堂飲酒,婦女相陪,優伶起舞,奏樂鏗鏘,極盡歡樂,深夜乃止。而彭宣來的時候,張禹便隨處就坐,談論經義,趕上飯點便一起吃飯,但只是一碗肉一杯酒相待。彭宣從來沒有到過后堂。彭宣與戴崇兩人都知道這些,但各自以為得宜。袁枚此聯詩的意思是,我作為史貽直的弟子,只是象彭宣一樣辭官歸隱了,卻沒有做出老師那樣的豐功偉績。想來只是歸娶這件事算學成了,但就像做了場黃粱美夢。
(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