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錄|幽冥有間小店
上一章|九曲黃河萬里沙
木犀格子窗外的小鎮是柳色青青，風亦和煦。
店里的陽光亦然，頭頂上，太陽里的小金烏頑皮的撲棱著翅膀，大片大片金燦燦的陽光，如羽毛般，輕飄飄的看不見一絲重量的灑落下大地。空氣都在愜意的伸展著懶腰，說著愜意。
平安雙眼半瞇，斜倚在小店門前的搖椅上。風把搖椅吹的咯吱咯吱作響，聽在疲懶的人耳里，有一股說不出的睡意。
“小二哥？小二哥？”
就于這份安靜祥和里，平安聽到一聲似曾相識的女聲。
強睜起睡眼，金燦燦的陽光，把眼前的事物印的是一片通紅，就于這片明晃晃的通紅里，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背負著雙手，彎腰正貼在自己耳邊輕輕的喊著自己。
平安的記憶有些恍惚，疑惑的看著老人，恍如昨日般好熟悉的陌生感。
老婦人伸出手，把垂落至平安臉頰的幾縷銀絲輕輕的攏在耳后，嘴角微微向上揚起一笑。
“這就不記得我了?”
已肉眼可見的速度，頭頂上的銀絲大片大片的轉化為黑色，眼角的皺紋消散。
平安難以置信的眨巴眨巴眼，復又揉了揉眼睛。只看見眼前站的是一個青春年少，活潑正嬌俏的女學生。
“小二哥？你這里還有沒有魚香肉絲餡兒的包子賣了？”
一個同樣滿臉褶皺的老漢推了推掉到鼻梁上的眼鏡，化為一個靦腆的男孩。
訕訕的說“原來，大哥你還真的就叫小二啊。六十年來，我一直都以為她是在騙我。真沒想到，居然有人叫這個名字。”
平安：······信不信我打你啊。
勾肩搭背坐成一排刷電視劇的牛頭馬面們，齊刷刷的抬起頭問道“平安叔，今天有包子吃嗎？”
牛群中有一只最壯碩的牛頭，幽怨得掃了平安一眼，大眼睛眨巴眨巴道“平安哥，我還記得你可是在八十年前答應過我的，下次吃包子時候，一定要給我做一頓麻辣牛肉餡兒的。”
眾牛頭：······這里可沒有人認識他。
“去去去，你說你一個牛頭吃什么勞子麻辣牛肉餡兒包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坐一旁的茅山道士，攬著之前一直待在他身后女鬼的細腰，連連擺手，鄙夷道。
平安晃了晃頭，就覺得腦子似乎有點轉不過彎來。
這群小牛頭是哪來的？
茅山道士不是一個看不見鬼的假道士嗎？怎么現在不僅能看見鬼了，貌似還成了人生贏家。
似乎是察覺到了平安不解的眼神，茅山道士炫耀似的摟著懷里的“小妞”走到他的面前，得意的拍了拍平安的肩膀。
“怎么樣？你嫂子，漂亮吧？”
平安：······這不是漂亮不漂亮的問題。
“你不是？那什么看不見鬼的假道士嗎？”
心直口快是一種病，平安只是沒想到一覺睡了八十年，這個臭毛病還是沒改過來。
怪不得，老話常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是江山太水性楊花，實在是本性這個家伙，太黏人了。
茅山道士抬起空著的一只手，炫耀似的推了推滑落至鼻梁的八卦眼鏡。
“嗨，多大點事呀。我還以為你說的是什么呢。我這不是看不見鬼嘛，七十歲那天過完生日吃太飽躺外頭柳樹下曬太陽消食，覺得實在有些無聊。我就尋思著，我師父他們不是總說，絕鬼道體是絕對見不到鬼的，那我要是死了，會不會看不見自己。想著想著我就捅了自己一劍。”
說著話，茅山道士還特意的摟著女鬼，得意的在平安面前轉了個圈。
“哈哈你看這不是，一不小心就脫單了嘛。不過你也別羨慕，不是誰都有這么好的艷福的。”
平安：······。
居然能熬到七十歲過完生日才抹脖子，也真是有夠為難你了。
哼，恩愛狗。平安當然是選擇性的無視他們。看看蹲在搖椅邊上的兩對“狗男女”，扭頭沖著小牛頭們們點點頭，心道還是你們看著讓人舒心。
“對，今天吃包子。咱們吃魚香肉絲餡兒的。”
大牛頭轉過身，幽幽的看著平安，“平安哥······”。
平安起身，一邊往后廚走，一邊心里不住的感慨。就這家伙，這么多年了還沒被牛寶寶打死，真是親生的。
忘了介紹，牛寶寶就是牛頭他爸。他叫牛犢子。
平安走進廚房，束起袖子打著香皂的洗了兩遍手，一邊和面拌餡兒調涼菜，一邊任由著自己的思緒漫無邊際的向著小店外飛去。
其實他也有點懷念魚香肉絲餡兒的包子。
肉都是選自上好的里脊肉，見不得一絲的肥，切絲腌制。木耳泡水，胡蘿卜、筍切洗凈切絲。熱鍋倒油大概一分鐘，等鍋熱的差不離了，倒入蔥姜蒜熗香。
黃的是蒜末、姜片，紅的白的地獄椒、蔥段，伴著“呲——啦”的一聲，只需要掌勺煸炒三五下，鍋里就能冒出讓人不斷分泌口水的辛辣芳香。
等到人能聞到這股直勾勾的引人口水的辛香以后，就可以在鍋里倒入腌制好的肉絲。加料酒一直翻炒到里脊肉變白，撥開放一邊，依次再放入木耳、胡蘿卜絲和筍絲繼續翻炒。
然后肉回鍋里翻炒一分鐘左右，就該勾芡了。
而勾芡，則是炒魚香肉絲最關鍵的一步。
淀粉、生抽、醬油、白糖依次倒入小碗里攪拌均勻。小火顛勺的同時倒入調好芡汁，還不能一次性全倒入炒鍋，需要不斷的細水長流拉成一道絲線，尤要記得顛勺，這樣勾完芡后的菜與肉之間，才有粘連感覺。
再一手搟皮，一手包餡兒。皮薄肉多湯鮮，大小一樣，各個都是十八個褶子。
也不用多余去復雜化，什么時候包餡兒，什么時候裝籠，什么時候出鍋。只要掐著點去做就好了。
什么時候，愛一個人也可以如此按部就班。
你說，那該多好？
可是，外面的人總是喜歡把簡單的事情復雜化。一句簡簡單單的好，偏偏涌到嘴邊就說成了不行。
我愛你，應該怎么說？
王家衛曾問李嘉欣，I LOVE YOU要怎么說。
李嘉欣說，我愛你。王家衛說，怎么可以這么說呢。應該是——我已經很久沒有坐過摩托車了，也很久未試過這么接近一個人，雖然我知道這條路不是很遠。我知道不久我就會下車。
可是，這一分鐘，我覺得好暖。
夏目漱石問他的學生如何翻譯“I love you”。
有學生翻譯成“我愛你”。夏目說：日本人怎么可能講這樣的話？“今夜的月色很好”就足夠了。
馮唐說——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不如你。
你好哇，李銀河，見到你真高興。
你想知道我對你的愛情是什么嗎?
就是從心底里喜歡你，覺得你的一舉一動都很親切，不高興你比喜歡我更喜歡別人。
你要是喜歡別人我會哭，但是還是喜歡你。
你要是愿意，我就永遠愛你。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永遠相思。
我很討厭我自己不溫不涼的思慮過度，也許我是個壞人，不過我只要你吻我一下就會變好呢。
平安把鍋里的魚香肉絲勾好芡，心想：女學生也喜歡把簡單的問題復雜化。
明明是心里喜歡著男孩，話到嘴邊偏生成了，“倘若我說，我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再說愛情呢？”所幸男孩說“我偏要等。既然你想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那我只好來一場奮不顧身的愛情了。”
平安端著手里頭的炒鍋，在炤臺前畫出個圓潤的弧倒進盤里。你看，我們常常拐個彎，繞一個大圈，讓對方先去猜心，生怕自己說漏了嘴，丟了先機。
我喜歡你。這么巧？
嗯？
我也喜歡你。
可是這個世上，有的事那是這么巧的。就像是盤里的這道魚香肉絲，你知道魚香肉絲里的里脊為什么那么嫩嗎？
炒之前，要撒淀粉、鹽、倒點油、生抽再撒上白糖，輕輕的攪拌均勻了，這樣出鍋以后的肉絲咬起來口感才是又鮮又嫩。
所以才有人說，老天爺才是那個最牛逼的廚師，它把蕓蕓眾生扔進了社會這一大鍋里，炒、蒸、煮、燜、燉、鹵、煎、焗、炸、烤、煲，精挑細選，才完美配對。才能混搭出，一道道風格迥異的特色菜品。
出鍋一對對千奇百態的男女關系。家常菜的含義就是，不管菜色怎么跟新，不論世事如何變遷，我也永遠和你待在同一盤子里，永遠和你在一起。
而魚香肉絲就是這么的一道家常菜，現在，你還覺得，喜歡一個人，還巧不巧？
偷偷喜歡其實是一件很耗力的事情。
其實是在你喜歡我之前的很久以前，我就已經以后開始喜歡你了。
你以為的好巧，不過都是我提前安排好的“偶然”罷了。
女學生和男孩看完電影，就分開了。他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約定。
女學生說：我不希望，我們是沒有見過世面而在一起，以為對方就是自己的世界。我們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我有我的閨蜜逛街，你有你的兄弟夜店。你該去魔都就去簽約，我們一個在南，一個往北。你盡管去體會你的花天酒地，把誘惑經歷個遍，倘若我們再碰上，你心里恰好還有我，我們也不要說話，直接把酒言歡交杯入洞房。好嗎？
男孩點點頭，“好。”
也對，現代人太著急了。看一眼照片，聽一段語音，道兩天晚安，就喜歡上了。不過討厭的也很快，喜歡了兩三年，最后因為一個眼神，一句話，不到一秒鐘就決定放棄了。
多情又冷酷也挺好，速戰速決總是好過愛曖昧不清。
就只怕殺伐果斷的遇到了藕斷絲連，情意綿綿的看見了見異思遷。
所以，輸的人都在說從前好，從前慢。
實際上自古就是這樣。這世上，贏得多半還是薄情人。
三天、五天過去，微信沒有說上一句話。再打開時，你發的消息已經拒絕，請先添加對方為好友。
她說的不對嗎？
我們總是嘴上說著從前慢，從前慢，其實慢的從來都不是從前。是那個時候的人，不會輕易的去愛上一個人。
男生有時候享受的就是追求的過程，女孩在意的卻是兩個人黏在一起的感覺。
你看，窗外彩云逐月，萬一他追上了還會待你像從前一樣好嗎？
平安包完魚香肉絲餡兒，想到了地面上有個朋友，身邊就是異性無數。他說自己總是在意太多。你看就好像是下館子吃飯，一道菜吃完了，服務員才好上來把空盤子端走，桌子要是一直滿的，怎么騰出地方迎接下一道菜呢？
籠屜已經熱好。
“小二哥，包子好了沒？吃過了我們還趕著去投胎呢。”
平安這才收了收四散開來的思緒，把包子擱籠屜里擺好，聞聲揚起胳膊擦擦了鼻子，硬生生的把鼻尖點成了白鼻子的圣誕老人。
一邊端著包子從廚房往外走，一邊笑了笑道，“你說你們以前是不是很作啊？”
就像是無數寂寞的午夜里，迅雷下載任務里某個帶著神秘數字的電影。
一點一點的從百分之一，百分之十，一路下載到了百分之九十，百分十九十九。
直至聽到叮的一聲，電腦前的人，都表示自己在雙手打字以示清白。
若是按照女學生和平安地面上那位朋友的作法，豈不是要看完這部電影就得立馬刪除？這樣才好騰出硬盤來迎接，下一個天亮？
“一點情趣都沒有，怪不得地上八十年過去了小二哥你還是一條單身狗呢。”
女學生坐在桌上輕輕的笑了笑說。
“就在看完電影的那個夜晚，我們自己包了一頓包子。吃完飯收拾桌子的時候，我問他，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在旅途中走丟了嗎，你還會來找我嗎？”
平安，詫異的瞥了男孩一眼。上次還真沒看出來，你居然還是個花言巧語哄騙女孩子的衣冠禽獸啊。
女學生似乎是察覺到了平安的疑惑，跺跺腳解釋說“他，他才不是花言巧語騙了我，他就是根木頭。當年說的是不會。”
“哈?不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