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錄|幽冥有間小店

上一章|菩薩怕因，凡人怕果

小店外頭的柳色青青，風亦和煦。往來的人鬼妖魔絡繹不絕。時而不乏些膽大的鬼怪，頑皮的把一只腳踏進小鎮，在周圍同伴的驚呼聲和掌聲里得意的又抽出來。

牛頭馬面就是從小店外頭，在這片青碧色的垂柳里，把三生石搬進小店的。沿途田里耕作的鎮民，偶爾會停下手里的活計，抬起頭瞥一眼遠處，吭哧吭哧的一牛一馬。繼而又抓起肩膀上搭著的汗巾，擦擦臉上流淌而下的汗水，或許還會有一兩道目光在小店上，停留片刻。

“人生的悲苦已多，能活著不易?！毙℃偞嬖诘娜兆犹^久遠，生生死死他們早已經麻木。目光也僅僅停留片刻便收回，低頭繼續勞作。

倒是小鎮外頭，不少新魂在低聲的吟唱：冬之夜，夏之夜，百歲之后，聚于黃土。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是的，在他們的眼里，實在是不明白，地上的人為什么總是沉浸在悲傷，已經開始準備好，迎接認識的朋友愉快的唱起歌。人死了有什么可說的？不過是寄托軀體于山陵，于天地同化。更何況，百年的人生和漫長的鬼生，究竟哪個是生？哪個是死還不一定呢。

不明白生死的人，這片地上大概只有平安吧。

有間小店里，平安才想到，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從善如流。

也沒見孟婆做什么，三生石表面，就像是初春里剛才爬上了一絲新綠的湖水，被一個頑皮的小孩扔進來一顆石子。小店一下子就變成了整片湖面。

一圈又一圈的波紋，就這樣的在小店里蕩漾開來。

“真美?！逼桨驳谝淮斡X得一直在小店外頭擺著的，一直淌著血的三生石原來美起來竟然這么美。

“臥槽？！你家的投影居然還是3D的?！?/p>

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就這么的打斷了平安對于春林初盛，春水初生，春風十里，不如湖水的美好遐想。不用想，也猜得到是那個貨發出的聲音。

平安在心里暗罵一句。“三弟？我特么的還是大哥呢?！?/p>

不過的確，就如是茅山道士所說。一圈又一圈的波紋在小店內蕩開后，眾人眼前的景像，還真的有些類似去3D觀影效果。

眼前的陽光明媚如許，藍天白云，總是場景從小店內部，一下子就切換成了平安之前去過的醫院。

此刻病房門被推開，一個穿著護士服身材姣好的女護士，輕步走入。她踩著陽光，走到病床前，掀開了面前的床帷。隨著她輕輕掀開簾幕，一個熟悉的身影就這樣的印入了平安的眼睛。

“是她?！?/p>

接著，是一道溫柔的目光，自病床邊上的男孩眼鏡后穿過。落在病床上躺著的女學生身上，耀亮了一彎笑容。

平安在店里和男孩坐得位置恰好是正對面，兩個人都是靜靜的坐著。看著病床上女孩明麗的面容，似乎是隔著空間看見了彼此，相視而笑。

接著，就覺得眼前的日影忽然一短，他一定睛，原來是女護士彎下了腰。

真白。

那是一抹讓人移不開眼睛的耀眼的雪白。

平安看著她，不知怎么就覺得鼻尖一熱。

不說平安覺得鼻尖一熱，就連牛頭馬面都在目不轉睛的盯著“屏幕”上的女護士，一邊捂著鼻子，就連一直自詡是一代天師的茅山道士和練氣士李大爺都是鼻子淌著血的，沒工夫擦，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病房里，女護士正彎下腰，小心的為女學生整理著床鋪。隨著她的彎腰，隱約間可以看到一片耀眼的雪白，越彎越低，直到出現了一絲的嫣紅。

“吧——唧”

小店在場的所有男人，此刻都不約而同的吧唧了一下嘴巴，很是不滿的發出聲來。

原來他們最后看到的那片嫣紅不是別的，正是之前平安在醫院遇見的那個男同學的衣服下擺。

男學生原本是坐在病床邊上的，從他的角度，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于是手忙腳亂的站起來，恰好擋住了“鏡頭”。

淡淡的日影穿過木犀格窗子，零落的灑在小店里。小店外頭的小鎮上柳色青青，風亦和煦。再往外的丁字路上，往來的人鬼妖魔絡繹不絕。之前那個把一只腳踏進小鎮的膽大的鬼怪，見沒什么可怕的事情發生，正得意的大跨步就要邁進小鎮，周圍同伴即是驚呼又是鼓勵的看著他。他得意的回頭一笑，正要說話。

“臥槽，信不信我過陣子回去了，分分鐘打爆你的眼鏡？！”某道長發出如餓狼般的嚎叫。

鬼怪聞聲被嚇的半死，渾身如糠抖般，嗖的一聲就爬出小鎮。“我就說，這個小鎮很可怕吧。”周圍的妖精鬼怪圍著他，紛紛說道。

“同去、同去?！迸ｎ^馬面雙殺。

“算我一個”張師傅三殺。

“老夫到時候也添一把力?！崩畲鬆斔臍⒊?。

眾男同胞齊刷刷的把眼睛投向平安，平安豎起大拇指一擦鼻子，怒道“啊噠——把他的腦袋留給我，我要活活的打爆他的腦殼?！?/p>

平安五殺絕世。

“聽聲音就覺得好恐怖啊?！惫砉謩偛疟慌笥褦v扶著站起來，聞聲又是一顫。

生活就好像是導演，已經提前安排好的節奏一樣。時間咔的恰到好處。

男孩這邊一站起來，病床上躺著的女同學就恍恍惚的睜開了眼。

“剛才，我做了一個很真實的夢。”

女同學兩只小手攥著被角仰著小腦袋望著男孩道。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男孩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平安。難道是，同一個病房，同一個噩夢？

“就在剛才，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夢里面，我飄啊飄、飄啊飄的一直飄到了地獄。在地獄里面，我見到了好多很恐怖的鬼怪，有的排著長隊想進鬼門關。我還看到更多的鬼怪，卻是在哪里徘徊著不愿意去投胎的。他們那里跟我們一樣，也要吃飯也要生活。我還走進了一家小店。遇到了一個有趣的小二哥?！?/p>

男生張張嘴巴，心道：應該不會這么巧吧，我剛才也夢到了一個在病房里打傘的怪人，正要說話。

“你知道嗎，待在他身邊的時候好溫暖啊。像是小鎮頂上的那顆太陽；像是七月份，洗凈，曬了一中午陽光的棉被；像是被山溪沖洗千遍的白石?？傊?，真的好喜歡他，想——”

男孩的眼神，隨著她的話慢慢的黯淡下來。

女學生仰著小腦袋，大大的眼睛一直緊盯著他的臉?？吹竭@里，她的嘴角不由的露出一絲竊竊的微笑。

就像是剛剛抓到喜洋洋的灰太狼。哼，讓你這么膽小，偷偷的藏了那么多心思。

“對了，夢里邊，我好像還聽到你說了好多話。你是不是還欠著我什么東西。沒有說出來？”

“??？”男孩錯愕的張大了嘴。

女學生把小腦袋縮回被子，俏俏的沖他翻了個白眼道“啊什么？我還夢到了。我在那家小店里點了一籠魚香肉絲餡兒的包子。魚香肉絲餡兒包子，你一定沒有吃過吧。我吃過，真的是既澀、又苦。吃完包子，那家店的老板小二哥和張叔叔又把我送回來了。我還沒來得及見閻王就坐著出租車回來了。你說，我做的這個夢是不是很奇妙??？”

男生點點頭。

“嗯，那個叫小二的老板名字確實很奇怪。光聽名字就知道他這輩子怕是都當不了什么老板系列。”

平安：······你才叫小二，你全家都叫小二。誰也不要攔著我，我現在就要上去一拳頭打爆他腳踩的地球。

病床上女學生嘴角微彎露出一絲淺淺的微笑，噗嗤一聲?！肮植坏?，他總是讓我喊他店長大人呢。”

男生豎起一根手指推了推滑落到鼻梁的眼鏡，贊同的點點頭道“做人如果沒有夢想，那和咸魚有什么分別。看來你說的這個小二哥，還是個很有上進心的人?！?/p>

算你小子命大，平安揉揉拳頭，悻悻的坐回椅子。

起風了，吹的病床陽臺上的窗簾，沙沙作響。

透過窗子，外頭的天空格外的藍，天上的云真白，白的就像棉花糖一樣。太陽也在毫不吝嗇的把陽光灑向大地。透過窗戶灑進病房，曬的被子軟綿綿得，和羽毛一樣柔軟。

活著真好。

女學生，伸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水，偽裝似的撥了撥自己額頭上的劉海，繼續說。

“后來他就打著一把傘把我送進了病房。在病房里打傘的人，你沒見過吧。也是在那個時候，我聽見有人說，對我一見鐘情。聽見他說他做過很多事，聽見他終于鼓起勇氣要表白。”

說道這里，女學生直勾勾的望著男孩。

“我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不是一個夢，不過是夢也好，是現實也罷?？偹阕屛颐靼琢艘粋€道理，原來生活真的就像是，小二哥所說的那樣。你看人間多好，時間多好啊。只要你稍微的讓它，多飛一會。稍微的再等上一等，它就讓我看到了好多真像?！?/p>

女孩靜靜的看了男孩足有一分鐘，突然展顏一笑“你說？我要是再等等，好事會不會也跟著就來了呢？”

男孩低下頭，再抬頭的時候已是滿臉淚水。

哽咽的說“我以為，以為，我是在做夢，我以為，我是在做夢。”

女學生很努力的側了側身子，嘶——肚子上的傷口真痛。

抬起胳膊費力的指了指一旁桌子上放的包子。蒼白的臉蛋上泛起一絲微紅，“我也以為我是在做夢，不過，我想夢里點的外賣應該是不會也不能跟著一起醒過來的吧。”

男孩的肩膀抽了抽道“也是，這年頭，魚香肉絲餡兒的包子可不多見。”

窗外，陽光明媚如許。風吹著窗簾發出沙沙的響聲。淡淡的日光穿過窗子，零亂地灑在病房，落在病床之上，落在男孩低垂的眼里里，也落在女學生的心里。

躺在病床上，女學生目不轉睛的看著男孩，嘴角微彎。露出淺淺的微笑。她的笑容甜美而純凈，像被山溪沖洗千遍的白石。像極了男孩心里那個初見的早晨。

“那你一定還少對我說了一句話是吧。”

男孩臉蛋一紅，眼下的淚水折射出一道陽光。

“我，我喜歡你?！?/p>

女學生靜靜的看著他，“花呢？”

男孩一囧：“送你的時候跑的太急，丟了?！?/p>

“我知道現在為什么肚子這么疼了，感情都是你一路顛出來的?！迸畬W生嬌嗔道。

“不是，不是。我打的120。”

“噢，那人家都受了這么重的傷你也沒說抱一下？”

“額，都那么急了我那有時間——”

“看吧，你還是想抱了，人家都出車禍了，你居然還想抱我？”

男孩的急的滿頭大汗，平安和茅山道士對視一眼，既然他都已經這么慘了，還是饒他一命算了。

牛頭得意的瞥了馬面一眼：看吧，和你牛哥說的一樣不一樣。馬面回應了一個牛哥威武，小弟甘拜下風的眼神。

李大爺和張師傅對視一眼，一個說你輸了，喝。一個說算你狠。

小店里只有小白像個招財貓一樣，看看茅山道士，看看平安，再瞅瞅李大爺和張師傅。十分的不解，他們究竟是怎么通過一個眼神，就表達出這么多的意思。

不提這邊小白的疑惑。病房里女學生看了看桌子對男孩說“我手機呢？”

男孩臉上的笑容一僵“傷的這么重，就別自拍了?！?/p>

女孩瞪了他一眼，道“我是想看看時間，要是電影還沒開始，你就抓緊點時間去把票退了，等我好了再買兩張?！?/p>

······

三生石表面上很人性化的泛起一陣漣漪，印出三個大字“兩年后”平安臉上的表情一囧：感情你還真當我們是在看電影啊，這平行蒙太奇的手法切得，未免也太不走心了點吧。

北方的夏日，一入夜，便有人搖著蒲扇，坐在板凳上，三三兩兩的相約到馬路邊的燒烤攤上吃夜市。夜風朗朗，在一聲聲，誰的女朋友更漂亮，誰的女朋友更胸大，我最近又賺了多少錢的聲音里。說一陣，笑一陣，家長里短，便消融在夜風中。

此時，夜朗星稀。

女學生和男孩正從電影院里走出來。

女學生說：“謝謝你，可以默默地喜歡我這么久。”

男孩這次的膽子很大，眼睛直直的看著女學生“我還會這么一直的喜歡下去。”

女學生迎著晚風，愜意的甩了甩頭發，展顏一笑。“你還沒有追到我呢，可惜就畢業了。我聽他說你簽了去魔都的合同。恭喜你了?！?/p>

看著女學生伸出來的小手，男孩笑著搖搖頭“準確的說，應該是我準備拒絕魔都那邊的合同。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一次奮不顧身的愛情，所以我愿意留下來?！?/p>

女學生扭過頭，咬了咬嘴唇?！吧倒?。既然你能給我一場奮不顧身的愛情，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愿意陪你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那一晚，他陪著她電影院走回學校，又從學校走到電影院。天亮了，男孩踏上了去魔都的高鐵。

早晨的時候，女學生沒有去送他，只是發了條短信：“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