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這真是座小城，比起中原的一些小鎮子還要小，方圓不過二里許。城墻皆是青石砌成，倒是嚴絲合縫，不見馬虎。在這大漠的一片小小綠洲之上，立著這么一座城，雖然不大，也甚為突兀了。
等了片刻，衛無病率隊從后面趕上來，“大哥，追兵還遠。我們突然轉而向東，想是大出他們意料，伏兵全都落空…”
顧自雄面色沉重，“他們自是大出意料，我軍更出意料！此次出戰，本約好虎翼營為餌，歡喜城為左軍，龍騎為右軍，伏在吉喇部王庭西北二百余里。只待我們將吉喇部主力引回，左軍銜尾，右軍攻出，兩面夾攻，一舉殲滅其主力。昨兒輕易俘了渾邪王，我才令全軍向北。如今改而向東到此，我軍也是措手不及。”
衛無病緩緩道，“大哥，只怕其中有變。既是王庭西北二百里有我軍伏兵，為何我們才向北不久便遇到吉喇部埋伏？難道右軍覺察不到吉喇部伏兵在王庭以北么？”顧自雄搖搖頭，“也許他們離得尚遠…先進城吧…”
城門雖小，幾百騎進城也費不了太多時候。城已是一座空城，但街道井然，有橫有縱，頗有些模樣，街道兩邊亦是屋室堂閣，若一般城鎮。顧自雄下了馬，徑直走上城頭，遙望來路。西邊遠處尚無動靜，但他就這么呆呆地看著不語。羅佐書等人久經戰陣，不須顧自雄吩咐便各自分派駐兵防守等事。不多時，也一個個走上城來，四外眺望，以觀戰場之勢。
看了片刻，熊畢力感嘆道，“大哥，我真服了你！居然知道這么遠的地方有如此一座小城！”顧自雄苦笑一下，“這本是我出身之地?！北娙酥恢诘狡钸B之前久在西北一地闖蕩，但不知他竟還與此小城有瓜葛。
顧自雄似自言自語，“當年，這城也是大漠中中轉之一站，周圍地方雖小，也有數千人居住。我父親那時是此城之主，我在此一直住到十二歲，直到有一天，不知何處來的馬匪突然出現，整個城啊…”
顧自雄在眾人面前從未說過幼時之事，眾兄弟一聽之下，盡皆好奇。顧自雄眼角閃動起淚光，“整個城中，幸存的不過十三人…后來，直到我學藝成，闖蕩西北，悉心探聽當年之事，才終于知道，吉喇部中有人勾結土狼幫，指引這幫畜生到此…”
他又噎住了，但心思縝密者都約略有感。原來顧自雄與吉喇部、土狼幫皆有如此大過節，怪道兩年前虎翼營平土狼幫時他如此辣手，此次出兵的決絕之中也不無這一考量吧…
顧自雄抹了一下眼角，輕笑了一聲，“看我居然說起這些。此行前我也料到將十分兇險，心中便存了萬一之念，一旦有了閃失，正好將此地作為退路。沒想到居然真用上了?！?/p>
熊畢力問道，“大哥，這個城叫什么？行軍圖上怎么沒有？”衛無病離他最近，左肘一撞他，意思叫他不要再提顧自雄傷心之事。顧自雄卻已似不在意，輕聲道，“行軍圖上自然不會再有這個二十幾年前就已湮滅的小城…你們就叫它小石城吧。”
顧自雄的目光又落在遠處，“這城雖小，但建城時頗費了一番心力，筑城的石頭都是遠處山中運來的，筑了三年才成，因此這城也頗為堅固…”眾人默默無語，都是一個心思，“莫看平日大哥凡事不著形跡，竟也藏著這般深沉的心事?！?/p>
顧自雄定下了心神，吩咐道，“老六，你快去放神武鴿，告知后方，我軍已向東退守，渾邪王也在我們手上，請左軍與右軍按計劃前來夾擊?！?/p>
米希雖不若施霄成熟穩重，也不如衛無病心思縝密，但為人精干，安排諸事向無差錯。不過片刻，兩只鴿子沖天而起，向西越飛越遠。此時日已升得老高，借著日光可看出好遠。眼看鴿子已飛出目力所及，漸漸不見。
忽地遠處精光一閃，煙塵乍起。此城西去即是眾人來路，一片曠野，毫無遮蔽。過不久時，只見天際似黑云壓地，塵沙揚起，滾滾而來。在天開地闊之間，這一波涌來的人馬愈見清晰，似波濤般洶涌向前，更如卷地之颶風，帶著一陣肅殺之氣。
衛無病叫道，“看那兒，中軍大纛。”眾人見隊伍中旗幟飄搖，略靠后有一桿大纛格外顯眼，大纛上三星環月的圖案已隱約可見。
那正是吉喇部的旗幟！
顧自雄緩緩道，“來得好快！我八百騎無聲無響退走，這支人馬知覺時便已晚了，數千人馬居然能銜頭銜尾地追到，當真是一支勁旅了！”羅佐書向前探了探身子，“這總也有五千上下！”
熊畢力高叫道，“五千？！吉喇部主力不是在西線與歡喜城左軍接戰么？哪里又來五千鐵騎？”顧自雄搖頭道，“這既是吉喇部主力，唯一的可能是，西線出了變故！”
兄弟幾人對答間，這一彪人馬已旋風般殺至離城不遠處，越來越近，終于連沖在最前面人的眉目都以看得清楚。羅佐書盯著當先而來的吉喇軍馬，臉色忽地變了變。
熊畢力將大棍一頓，“大哥，要不要開城去大殺一陣？”衛無病呵道，“能守住就不錯了，還敢去拼命？！”顧自雄緩緩道，“是啊，能守住就不錯了?！毙l無病又道，“吉喇部此舉雖捉摸不透，但出人意料。左、右二軍就算收到神武鴿，不知能不能指望得上？”
顧自雄眼望已一步步進抵的吉喇部鐵騎，“天下雖大，你我本就誰也指望不上！兄弟們，當年你我縱橫祁連之時，可曾指望過誰么？”羅佐書回過神來，也朗聲道，“不錯，我祁連七鷹從來都不用指望著誰。任他是誰，我們七兄弟又有何懼！”
說句“七兄弟”，眾人都想起離軍出走的施霄。祁連七鷹自結拜以來，形影不離，孰料施霄竟會因對此戰有異意而負氣拉走一旗人馬。此時此刻，不知他在何處？難道他已徑自返回了么？
顧自雄不再說話，緩緩伸出雙手。自羅佐書以下眾人皆伸出手來，握在他雙手之上。他此刻胸中豪氣蕩漾，放聲長嘯。另五人深受感染，齊聲長嘯。嘯聲起處，也有龍吟虎吼之聲。
城外大軍已源源開至，將小石城團團圍住。吉喇部軍隊皆著黑服，放眼望去，黑茫茫一片將小石城淹沒在其中。城外軍隊并未急著攻城，反在距城不遠處扎下營來。顧自雄瞇起眼睛看著，見吉喇軍駐營法度甚嚴，不由皺起眉頭，更增憂色。
又過了半晌，自吉喇軍中飛出一騎，眨眼便來到城下。他搭起弓來，嗖嗖嗖向城上連發三箭。
衛無病一閃身，擋在顧自雄身前，左手一圈，將這三箭皆攏在手中。城下之人將箭射出，只立馬于城下，似在等著回復。衛無病發現每支箭上均綁著紙卷，拆開一個，遞給顧自雄，“大哥，對方的信！”（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