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前,米粥已經三個月沒和我聯系了。
三個月前米粥蜜月旅行去了,我很替她開心,米粥今年已經28歲了,她終于把自己嫁出去了否則我不知道她還要被耽誤多少年。
可是方才米粥在電話里分明是哭了,窸窸窣窣的,她沒有去蜜月旅行,甚至她沒有結婚。實際上,她早就回北京了,她把自己關在家里整整三個月。
和從前一樣,我們約在從大學時代就經常去的一家日料店見面,我丈夫開著車在高架上飛馳,我看著窗外閃過的一幢幢高樓,出了神兒。
我和米粥的相遇就像是傳說中的久別重逢。米粥和我很不一樣,她喜歡民謠我喜歡搖滾,她說民謠和她很像,我其實也覺得和她很像,總是流露著淡淡的,透明的哀傷,總是有種讓人琢磨不透的味道;搖滾和我很像,總是自由張揚,就是難過也難過的撕心裂肺,然后繼續瀟灑地往前走。米粥不像我每天都在外面瞎逛,她成績很好,她總是過著圖書館、食堂、宿舍三點一線的生活,米粥只有周末的時候會和我出去逛逛,看場風花雪月的電影,或在歲月流金的博物館里長久駐足,然后再去一家巷子深處的日料店呆到天黑……
我知道的所有米粥的故事都是她飲著燒酒,蘸著芥末告訴我的,因此那些故事在我看來總有著點辛辣味兒,聽著讓人想流淚。是的,米粥喝酒,這事兒只有我還有后來我的丈夫知道,米粥很能喝酒,有的時候我看著她紅紅的眼睛以為她是醉了,可是等回到宿舍的時候,她又清醒的不得了,要不是能聞到她嘴里的淡淡的清酒味,你絕對不會想到在一個小時前她喝了兩瓶燒酒,第二天又繼續去圖書館呆上整整一天,或者在宿舍里寫上一天。她哪里是米粥,簡直就是米酒嘛。
能讓米粥這樣的是一個叫黃昏的男孩子,米粥初三的同桌,后來念高中的時候,米粥去念了文科,黃昏也沒什么意外的讀了理科。那時的他很陽光,很帥氣,很細心,眼神剛毅卻又透著柔情,這都是米粥告訴我的。米粥還會和絕大多數女孩子一樣在體育課上看黃昏打球,不論投沒投進,米粥都覺得他是最好的,但是米粥總是遠遠的看,從不走近,因此黃昏在被一大群女生圍著的時候從來沒見過米粥的身影,米粥只會在晚上和黃昏用短信聊聊天,米粥說她把她所有想到的有趣的話都用在和黃昏聊天上了。高考完那年暑假,黃昏告訴米粥,他戀愛了,還給米粥看了那個女孩的照片,很清純,笑起來很好看,和黃昏一樣。從那晚開始,米粥就再沒主動找過黃昏聊天,黃昏也很少去找米粥,畢竟一個留在了南方,一個孤身來到了北京,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地,直到后來漸漸斷了聯系。
米粥說,她經常會在深夜打開QQ看著黃昏的頭像發呆,然后關掉手機睡覺。直到大二那年暑假,同學聚會的時候米粥偶然得知黃昏分手了,她說她竟然感受不到一絲喜悅,甚至還有點難過。米粥和黃昏又開始聊天了,具體說了什么米粥自己也記不清了。等到米粥和我畢業的時候,米粥和黃昏已經是無話不談的朋友了,米粥說她覺得她和黃昏聊天的時候有戀愛的感覺。我其實一直覺得米粥挺聰明的,只是這時候很傻。
畢業之后,我和米粥進了同一家雜志社,米粥和黃昏的聊天次數也漸漸減少,幾年間米粥的專欄已經成為讀者投稿來信最多的欄目,米粥已經是副主編了,而我仍然樂此不疲的做我的小編輯,“背靠大樹好乘涼”我經常這樣對米粥說。米粥笑笑不說話,她每月拿著20、30k的工資,還有幾個門戶網站的連載稿費,簡直就是一個小富婆,其實她大學時候就是一個小富婆了,每個月都有固定2、3k的稿費,卻繼續和我合租在一起,帶我去那間日料店,我吃著烏冬面看她微醺地喝她的燒酒不和我說一句話,一點也不擔心她喝多,但我卻不會走,因為米粥說她不喜歡一個人。
前兩年,我結婚了,米粥就在附近找了個40、50平米的小居室住下,我問她為什么不買房,她說,她不知道自己今后在哪,像一只等待遷徙卻不知所歸的候鳥,買了房也不是家。
自從我結婚之后,就愈發擔心米粥的終身大事,其實我認識她的這些年,米粥不缺男孩子追,只是米粥從未答應過,米粥也不參加同事聚會,時間一久同事都心照不宣似的不再邀請米粥了,她們說米主編一看就不會喝酒,我笑著說“是啊,我認識米粥以來,從沒見她喝過酒。”這兩年已經很少有男生再約米粥了。
在我心里,米粥一直是女神,剛上大學的時候,米粥快有120斤但是身材勻稱,可是她每天都吃的跟兔子一樣,我總是說她快要變成香菇青菜粥了,等畢業的時候,米粥只有不到100斤,這幾年工作下來已經和我一樣90斤上下了。但不一樣的是米粥每天都在看書,那種對一溪月,一張琴,一壺酒的氣質,是我這種天天只知道談戀愛的人永遠追不上的。
直到有天深夜米粥加完班回家,空空蕩蕩的車廂里只有米粥和一個男孩,那個男孩和米粥聊起了天,意外的發現男孩竟是米粥專欄《昏黃時光》的忠實讀者,而米粥看見男孩的第一眼就感覺他好像黃昏,后來兩人加了微信,這是這么多年來米粥第一次不因為工作加男生微信,男生叫清和,是上海一家游戲公司的網絡安全專員,因職位調動來北京一年。這一年,清和風雨無阻的在雜志社門口等著米粥,送她回家,米粥也不拒絕,后來他們順理成章的戀愛了,清和對米粥的關懷可謂是無微不至。米粥說她偶爾還是會和黃昏聊天,只不過都是說些有的沒的,她連黃昏現在在哪都不知道,前不久清和向她求婚了,她要跟他去上海,她說她不想再呆在北京了,她覺得北京灰黃的天總是讓她傷心。我說好,我們米粥終于決定把自己嫁出去了,我挺高興的。她辭了雜志社副主編的工作,《昏黃時光》在做了519期之后停了。
然后,沒有然后了,三個月來雜志社收到很多信件,有很多讀者問專欄為什么停,有很多讀者懷念那個文字淡淡的主編,散著丁香花般的氣息,只有我注意到了一張不起眼的信封“520期,說我愛你——黃昏”我把那封信件帶回家,收好。
我和米粥在日料店見面了,只是三個月不見,我覺得米粥又成熟了,我們坐在當年的那個椅子上,和學生時代一樣昏黃的光打在她的側臉上,我看著她喝酒吃芥末,然后斷斷續續的告訴我,她其實一點都不喜歡吃日料,不喜歡酒,不喜歡芥末。她說只有喝了酒吃了芥末后,你所有的眼淚才有了流下來的道理,沒有人知道你是哭還是笑,沒人明白你是微醺還是清醒,沒有人在意你是醉了還是沒醉。
那晚我知道,原來清和游戲公司的老板兼死黨就是黃昏,她的雜志也是黃昏推薦給清和的,清和帶著米粥和黃昏見面的時候,黃昏懵了,米粥也懵了。“黃昏,你能相信嗎,米粥,她現在是我老婆了。”顯然,黃昏和米粥都把各自的秘密藏的很好。清和的聲音富有磁性而又沉穩,但在黃昏和米粥聽來,那聲音和指甲劃過黑板沒有任何分別。米粥說后來她把所有有關黃昏的故事都告訴了清和,清和沒怪她,她卻和清和分手了。米粥說,那么多年她都沒有見過黃昏,偏偏在她放棄的時候,問我這是不是命,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她說她再也沒有和黃昏聊過天了,連簡單的寒暄都沒有了。她又回到了北京,沒有黃昏,沒有清和,只有我了。
米粥重新做了一本雜志《人海》,出自一首民謠歌曲,她說她每聽到這首民謠都會流出眼淚來,她的雜志很快火了,多少失戀的人靠著她走過了傷痛,多少猶豫不決的人靠她鼓起勇氣,我看著她每天像電臺里的情感節目主持人一樣撫平一個個皺褶的心靈,可是她誰能懂呢?
“想見卻還在等的人,不太多
?連起來也讓人心碎,碎成河
?滄桑中獨自向前行,說要好好活
?但再忙碌也解不了,愛的渴
?遇見了就不說值得,不值得
?擦肩后就成全彼此,做過客
?滄桑中獨自向前行,說要好好活
?但再忙碌也解不了,愛的渴……”
我不清楚,我還要不要把黃昏的信件交給米粥,我不明白黃昏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米粥的,我也想不明白黃昏為什么不早一點和米粥說,直到米粥不再等了,我其實是不喜歡黃昏的。米粥說黃昏雖然西裝革履,英姿颯爽,但已經不是她認識的黃昏了,那么多年她愛的是那個記憶里最好的黃昏,是那個十幾歲男生,不是現在這個黃昏了,我不明白她為什么還要和清和分手,米粥說不公平,她是因為清和有黃昏的影子才答應嫁給清和的,清和值得一個全心全意的人。她說她用她最好的青春都用來喜歡一個記憶里的黃昏,正是這份喜歡才讓她成為一個更好的人。而歲月就像流水卷動砂石,她回不去了。米粥不后悔這么多年孤獨的喜歡,唯獨后悔的是沒親口和黃昏說“她愛他”,早知道終究會形同陌路,還不如當初像我一樣轟轟烈烈的愛一場,好的還是壞的,都自己擔著。
我終于知道《昏黃時光》為什么會在519期停了。
這是米粥的宿命。
“祝你歲月無波瀾,敬我余生不悲歡”是最新一期《人海》雜志的主題,我躺在床上,念給我丈夫聽,我問他“我沒把信交給米粥是對的嗎?”他吻了吻我的額頭說:“睡吧,米粥會遇到好的。”
過了兩年,米粥在北京買了房安了家,她說她這只候鳥不飛了,她說她竟喜歡上這里灰黃的天空了,她嫁給了一名快四十歲的外科醫生,琴瑟和鳴似的,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無人與我立黃昏,
無人問我粥可溫,
無人尋我雪留痕,
無人待我情自深。
黃昏的番外:
我不知道我什么時候開始喜歡米粥的,可能是第一次成為同桌的時候;可能是發現她默默看我打球的時候;可能是她每天晚上逗我開心的時候……但是我知道我是什么時候愛上米粥的,從她第一期專欄開始我就愛上了她,她那么好,好到我覺得我自己配不上她,她專欄火的時候,我的公司才剛剛起步,我在上海擠著五平米的隔間,四處找投資,卻屢屢碰壁,我不敢告訴她我現在怎么樣了,更不想她知道我在哪,只能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她也不問,我有的時候能感覺到她是喜歡我的,可是我不確定,可能面子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我已經受夠了那些商人們的白眼,我不想她也會瞧不起我,現在的她是最好的她,可現在的我卻不是最好的我了,我這樣想的時候,覺得我自己就是個混賬。
這兩年,公司慢慢開始盈利,我覺得我有資本和她表白了,我決定在第520期專欄對她表白,可是那封信件卻一直沒有回音,專欄也在519期停了,我等了一周,兩周,都沒有得到回應,我以為她拒絕我了,那幾天我喝了很多的酒,每天都是同事把醉的不省人事的我送回家,但是我不會抽煙,他們說一醉解千愁,而抽煙能讓你看似擁有那些你想得到卻得不到的東西,好像到了極樂世界,但我沒有嘗試,因為她曾經說過她不喜歡。
直到那天,清和向我介紹米粥的時候,我才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萬念俱灰,我握著米粥得手,感受到她平靜表面下的顫抖,悲傷如洪水一般,波濤洶涌地像我席卷過來。后來清和告訴我,米粥和他分手了,然后清和就辭職了。我一瞬間失去了友情還有愛情。
我不知道我還要不要和米粥表白,她如果還愛著我,為什么不回信呢?我猶豫著,就好像站在河的這一端,看見彼岸燈火通明,但又覺得那些燈火通明不是屬于我的。在我終于決定放手一搏的時候,我發現米粥不見了,她把手機號碼換了,她也不再和我聊天了,我看著她灰色的頭像發呆,我意識到我已經永遠的失去她了。
我只能從她新的雜志上搜尋到她僅存的訊息了,一期一期下來,我知道,從字里行間我知道,她不再等我了。“祝你歲月無波瀾,敬我余生不悲歡”,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好像在被什么藥品慢慢腐蝕 ,不撕心裂肺,卻隱隱作痛。
后來,我們的初中同學告訴我,米粥結婚了,嫁給了一個外科醫生,我看著她們的照片,她丈夫文質彬彬的,看起來很儒雅,我覺得米粥找到了一個好的歸宿。
米粥在微弱的希望里等了我十年,這十年,她的生活一片黑暗,我卻以為她在光里起舞。
現在到我了,我覺得我可能要等她一輩子了,即使這次我身處永無止境的黑暗。這樣想的時候,我愈發覺得自己他媽就是個混賬。
我覺得我不會再愛上別人了,可是未來的事誰說得準呢?“你有什么資格在這里承諾呢,你難道要用一輩子的等待來讓米粥愧疚嗎,她等你十年還不夠嗎,你難道還要毀了她的一輩子嗎?”
愿無歲月可回頭,且以深情共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