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自負,本文參加短毛碎組織的好文共讀活動】
參加共讀活動,我總是先讀小說,根據(jù)小說風格,猜測作者的性別、年齡和過往經(jīng)歷,TA是個怎樣的人,然后,再通過網(wǎng)絡(luò)去查作者基本情況。
本周共讀的文章是《一次出軌》。
雖然主角朱方元是位退休男老師,但瑣碎的日常、精準的心理,以及主題的選擇,都讓我認定作者是位并不年輕的女作家。
果然,作者姚鄂梅,生于1968年。
網(wǎng)絡(luò)上有這樣的評價——
在姚鄂梅的筆下,大多數(shù)作品都有一個主題:平凡人的夢想是如何被生活一點點擊垮,乃至零落成泥的。”
這篇小說的主角也是平凡人:衣食無憂的退休老師朱方元,和他在回憶中出現(xiàn)的“內(nèi)向、文靜,堅毅,自律”的妻子,他們夫妻倆都有外界看來的“完美人設(shè)”,卻在作者一點點的敘述中,慢慢揭開“畫皮”式的自我壓抑,他們可悲的婚姻真相,直到最后,才被作者徹底呈現(xiàn)。
這篇文章中,前后呼應的心理,突如其來的反轉(zhuǎn)設(shè)計十分精妙。
他 “打算寫自傳來回顧自己積極明亮的一生”,自傳是這篇小說的線索,也是在現(xiàn)實和回憶中跳躍的媒介。
另一個線索,是朱方元畫皮樣的完美人設(shè)漸漸揭開。
作者對于朱方元的完美人設(shè)打造,是通過一樁樁事件來表現(xiàn)的。
他從農(nóng)村小伙兒給水利專家?guī)兔Γ匠檎{(diào)到水利局,獲得師范旁聽生的資格,再到考上教師進修大專班,分到鎮(zhèn)上教書,娶了財政局某科長的女兒,哪一步都付出很多努力。
他的婚姻雖然是明顯高攀,但他也付出代價,“每天都去報到,扛煤氣罐,買米買油,凡是跑腿出力的活,都由他包了”;農(nóng)村的父母看不下去,說他巴結(jié),但巴結(jié)的好處顯而易見——
“岳父是一把大傘,把他罩得嚴嚴實實。”結(jié)婚頭三年,吃住都在岳父家。岳父提拔后,學校立馬給分了房。
整體來看,雖有功利性,卻是努力改變命運獲得成功的典范。
而且,他“即便有岳父罩著,他也沒有放松過工作”,做事有始有終!
和妻子相敬如賓的相處,作者是賣了關(guān)子的。起初看起來,是妻子因為一條內(nèi)褲引出的無端懷疑——
“他知道她心里還在生氣,但又覺得,都這么多年的夫妻了,她應該了解他,重要的是,他一向是如何待她的,自打他們認識起,他從沒犯過一丁點錯誤,他壓根兒就不是一個容易犯錯誤的體質(zhì)。他對她的后背說,什么都不說了,我會證明給你看我是什么人。”
這一段內(nèi)心戲是朱方元的自白。
所以,朱方元為了證明自己的默默承受看起來好無辜。
他和妻子接下來幾十年的無性婚姻,罪責似乎都應該歸咎于他那個“內(nèi)向、文件、堅毅、自律、愛惜形象”的妻子身上。
真的是這樣嗎?
這里,作者給了一小段非常有趣的暗示,新聞里說有人加班工作,“為了完成這項革新,這個人拋妻離子,幾過家門而不入,朱方元鄙視地扭過頭去:自己視家如雞肋也就算了,但你不該讓燈塔蒙冤。”
這里有兩個關(guān)鍵詞,鄙視和雞肋。
從內(nèi)容上看,“視家如雞肋”應該是他內(nèi)心的投射,所以,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才是他對家的感覺;
那么,他鄙視什么?虛偽嗎?
明明虛偽快要刻進朱方元的骨子里了,深到他常年頂著一張完美畫皮,自己也看不見真實自我。
他被熱鬧的小秋所吸引,小秋是活蹦亂跳的,“嘴皮子十分利索,朱方元說一句,她能說十句”,和妻子的性格完全相反。
作者寫朱方元追著小秋說話,喜歡看她干活,被她逗得哈哈笑,這個喜歡,是在經(jīng)歷了冷冰冰的家庭生活后生出的喜歡,還是原本喜歡的異性就是這類呢?
我傾向于后者。雖然兒子選擇伴侶的標準,是對冷漠疏離的家庭生活的對抗,但是對朱方元來說,他從離開農(nóng)村的那天起,就始終用嚴格超我規(guī)訓自己,最容易受到相反特質(zhì)的吸引。
不過,對朱方元來說,喜歡不喜歡沒有那么重要,他的觀點是:
一般來說,一個人越是專注于事業(yè),就越是依賴家庭,如同皮膚依賴于衣服,除非這衣服讓他不舒服。即便不舒服,還有人硬著頭皮長年累月披著它呢。
硬著頭皮的朱方元,在這一刻看起來,只可悲不可恨。畢竟,困在現(xiàn)實中的我們,也或多或少會有各自的虛偽吧!
朱方元的可恨在小說結(jié)尾才呈現(xiàn)出來。
這個設(shè)計,讓一直對他冷冰冰的婚姻心存同情的讀者瞠目結(jié)舌。
原來,他妻子并非捕風捉影,原來,他的出軌是真的!原來,一直冠冕堂皇要證明自己的人壓根不清白。
他將自己的出軌輕描淡寫為 “青春的肉香里的昏頭”;
他對小萍也毫無留戀,一件送嫁的紅呢大衣,便是等價交換。
然后,朱方元就開始了自我欺騙,他更加努力地投入工作,直到打算開始寫回憶錄時,仍舊以為,那不過是“大太陽的樹蔭”。
在這時,他的妻子終于成為我們同情的對象——
她自從在小萍床上發(fā)現(xiàn)那條短褲后,她就成了跟蹤專家,很多次,他突然感到后腦勺發(fā)緊,猛一回頭,便能看到一條熟悉的影子兔子般隱進某個障礙物后面。
妻子發(fā)現(xiàn)內(nèi)褲后,朱方元用拙劣的借口搪塞,直接讓她噴出一口血。
她只是要面子,又不是沒感覺,所以,她要揭開身邊人的畫皮。在跟蹤與冷戰(zhàn)中,漸漸枯寂。
這是上代人才有委曲求全,也是曾經(jīng)真實存在又枯萎的生命形態(tài)。
文中另一個讓人心生觸動的角色是小萍。
她與朱方元發(fā)生一夜情,穿著朱方元送的紅呢大衣出嫁,將這個男人放在心底里大半生。
對當年不甘心的小萍來說,有了和朱方元的那一晚,甘心了,平靜了;對如今生活困頓的小萍來說,是想重拾浪漫還是抓住浮木,似乎后者的可能性居多。
如果從來沒有小萍的存在,朱方元的婚姻會幸福嗎?
我猜也不會。畢竟,兩個虛假的自體,碰撞不出真實的愛。縱然在相敬如賓的表象下歲月靜好,也不會有愛的流動。
搜索姚鄂梅的生平時,看到一段評論:“小說家講述故事的能力,同樣的故事原型在小說家的筆下千變?nèi)f化。所以衡量一個小說的好壞,不僅要看它講了一個什么故事,還要看它以什么方式講故事的。”
作者講故事的能力太強了。戛然而止的時候也恰到好處,讓人無法不在意猶未盡中反復思考。
除了回想小說中人物角色的經(jīng)歷,還會思考為什么。
"萬物生而有翼”,為什么他們要有“畫皮”式的表演?要維持壓抑后的體面?與他們相比,自己又是何種形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