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男草》

第二章

上一章 第一章

(二)

老頭兒正過了八十的坎,卻未料沒能在此多留住幾年。老母親正值六十七,看來她的時日尚且還算漫長,如果,上天不會調皮搗蛋,不會弄出什么幺蛾子的話。誰又能提前預知、提前知曉呢?我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好好享受當下,認認真真地過好現在所擁有的生活。不去擔心未來,也同樣不去追憶過去,此時此刻,就是最美好的時刻。只可惜,大多數的人,并未能真正的這樣想,這樣做。旭日透過窗戶,暖暖的穿透進來,想為屋里的人帶去溫暖與希望。然而,那人卻更加愁苦起來。今日的和煦明媚,更加襯托出了昨日的陰沉潮濕,也開始對明天,感到一種沒來由的恐慌和擔憂。

一九四零年,一個平常普通的孩子,降臨在了四川的一個偏遠鄉村。新生兒的誕生,一個新生命的出現,并沒有給任何人帶來喜悅。這是一個特殊的時期,此刻出生的孩子,簡直就是一場噩夢。沒有笑容、歡呼、鼓掌聲,只有無盡的哀嚎、炮聲、吼叫。天空、陸地、海上,除了死亡,依舊是死亡。在一個個生命悄然倒下逝去的時刻,背道而馳的新生命,顯得那么格格不入。一群人在竭力保護著自己的家園,一伙人窮兇極惡、受人蠱惑,沖進藩籬,燒殺搶奪。這是一個糟透了的時代,可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時代。大地不斷顫抖,傷痕累累,身體四分五裂,殘缺荒涼。人類,正進行著自我種族的大清洗,互相殺戮,回歸野性和蠻橫。周圍的一切,全都變成了血紅色。樹木、土壤,吸食著源源不斷冒著熱氣的鮮血,來滋潤樹根和樹干,張出暗紅的樹葉,結出鮮紅的果實。地下井水,也混入一種油葷的味道。黃土地也不再干涸皸裂,漫天卷起黃沙,全都被浸潤在紅彤彤的血水里,潮濕、富有黏性。連天上的白云藍天,都無一例外的跟著周圍的演變而改變著自己。陽光不再明媚暖人,像是被一張紅布籠罩在其中,刺眼恐慌。而后又因啜飲太多鮮血,再從高高的空中傾吐而下,侵染著世間的一切。房屋、建筑、汽車,任何袒露在外的事物,全都被統一著色。

這終歸還得結束,離去的未必就該傷感、哭泣;活著的,也不見得就該歡呼雀躍。既然去了,那就毫無保留,無欲無求的逃離吧!

還活著的,那就好好活著吧!

三十歲的年齡,老頭兒才終于通過媒人的介紹,認識了老母親。七十年代的三十歲,都還沒有結婚!想想都覺得可怕,這是怎樣的不爭氣,沒本事吶!如今看來,一個男人都三十了,這談婚論嫁也感覺有點晚。如果你是事業有成,年齡當然就不是問題。可問題就在于,三十歲的老頭兒,什么本事、事業也沒有,家里也是一窮二白,就是窮小子一個。況且,又是在封建思想厚重的農村,可以想象,在周圍人眼里,是怎么來看待老頭兒的吧!人就是一個無比矛盾的綜合體,一方面要嫉妒比自己有才能、有本事的人,在別人背后說三道四,指指點點;另一方面,又對于比自己差,比自己窮困的人,嗤之以鼻,毫不客氣的冷嘲熱諷,打罵逗趣。這類人,同時也無比熱衷于比較。絕對不能容忍有誰和他們的生活狀況,家庭條件平起平坐。有了比較,他們才能知道是不屑一顧還是高高在上。村里人,都等著看他的笑話,都等著將他一輩子打光棍的奇聞異事,在飯后閑談中,向更多的人娓娓道來。似乎從事體力勞動的人群,都對別人的災禍事表現出特別的好奇和渴望。這些消息新聞,成為了他們精神的唯一補給,只不過,他們汲取的,都是沒有一點營養的養分,不會對他們的人生,成長產生任何有效的幫助。如果有的話,或許只能夠給你帶來一身的臃腫肥胖,給你一個暫時擁有的強健幻象。可是,這總算天無絕人之路,他遇到了老母親。然而,這到底是給了一條出路,還是將他帶入了另一個看不見的無底的地獄深淵之中?

當時的老母親,可才十七歲,一個正值青春年少的姑娘,不諳世事,對生活,對愛情都有著朦朦朧朧的向往和幻想。定下婚約之前,老頭兒只聽人講了有關老母親的一些基本情況,拿了一張照片看了看,他便決定了。而老母親呢,則零零碎碎的聽到些傳聞:這個人啊,窮是窮點兒,人長得還算俊俏;他們都說,他的脾氣還好。反正吶,你跟著他,不會餓肚子的。因此,從這些評價中,再加上自己的些許臆想。有些害羞不好意思,點了點頭,也就答應了。不管什么年代,年輕少女的心里,都曾經有過這樣一份悸動吧!是小鹿亂撞,亦有浮想聯翩,對愛情,對男歡女愛,這些潛意識里的情感,總是招架不住,毫無抵抗。但其實,就算她有任何的意見,她也做不了主,她的父母早已經為她定下了這門婚事。并且,那個年代,兒女們哪兒敢違抗父母的指令命令嗎?敢在父母面前說上一個“不”字嗎?難道現在,子女就可以了嗎?

因此,從小的打壓與閉塞,哪兒還能容許孩子們有更多的創造力和想法?孩子們的思維和認知早就被父母完美的扼殺,也就再無多余不切實際的想法蹦入腦中。在舊時農村,家里若是有女兒,都是巴不得早早嫁出去,為的就是減輕家里的負擔。因此,“重男輕女”的主要原因,還是男孩兒是家中干活的牛、馬,能夠支撐起這個家,為家里分擔生活的重擔。那延續香火的說法,就是另當別論了,這只是一群無知愚蠢的擁有語言系統的動物的荒誕變態的想法。它們對婚姻,對人生的認知和看法,都是極度扭曲變形的。七十年代,偏僻落后的農村地區的愛情,大都如此。所不同的是,雙方都對彼此還算滿意。彼此都稱心如意,這就是一段完美圓滿的婚姻生活?

對于老頭兒這個年齡,能夠還有人想要嫁給他,又是這么年輕的姑娘,并且鑒于他的家境,真的是太幸運了。雖說老母親長得并不美麗,但那個時代女人的價值,就完完全全的體現在年齡上。因此,他別無選擇,也無從挑剔。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家默默燒幾柱高香,再對各路神仙,列祖列宗,磕頭作揖,千恩萬謝。不然,他的下輩子就會被扣上“單身漢”的帽子。一輩子孤獨終老,無依無靠。并且還會忍受著身邊各種人的嘲笑與謾罵,想想這樣的一輩子真的是太過的凄慘。

在介紹、撮合這段婚姻時,媒人都把最真實的情況告知了兩位當事人的,并沒有將不好或糟糕的一面刻意隱藏起來,為了促成這段因緣而竭力美化。只能說這個媒人還算有良心,或者這樣抖出真實狀況,就是為了不成全這段婚姻。心里想的什么,也只有這個媒人自己最清楚了。媒人當時就對老頭兒說:“她啊,還算年輕,都還小。這人是有點笨的,我得先告訴你。一些家務活兒都還不會做。娶進門之后,你要好好的教她。我丑話先說在前頭:如果你今后確實生氣惱火,罵兩句解解氣,發泄發泄一下情緒,這些都是可以的。但是,如果讓我聽說你動手打她,那我可就要來興師問罪了!打女人我可是堅決反對的啊!所以,你現在可要想清楚,是娶進門還是不娶了嗎?”發問時很是嚴肅認真,畢竟這也是終身大事,馬虎不得。

老頭兒沒有多想,甚至沒有一絲猶豫,再說,他又有什么資本與理由來挑三揀四、猶猶豫豫的呢?媒人問題一拋出來,老頭兒便是一臉笑呵呵的滿口答應著:“我不會的,這男人怎么能打女人呢?對吧?娶進門后啊,這不會的就慢慢學嘛!誰一開始就什么都全會的呢?是吧?我大不了就一遍一遍像教孩子一樣來教她嘛!”這樣的承諾是說得天花亂墜,就差舉手發誓了。

這人啊,就是這樣,對于世間的任何事物,追求時候的興致總要比享用的時候的興致濃烈。沒有捧在手里把玩,仔細端詳,都充滿著一股期待勁兒;沒有實實在在得到或者看透一個人或一件東西時,總是滿心期待。可當看久了,玩膩了,處煩了,便也開始心生厭倦。能扔的扔掉,能躲的躲開。人就是這樣一種動物,也真令人犯糊涂,上天為什么要造就出這樣一個復雜多變,虛偽可笑的動物來?

因此,就這樣,一樁婚事便妥妥定下。那個時候的婚姻,就如在集市上買菜一般。買主看中這家的菜還算新鮮,賣相不錯。上稱,付錢,拿走。也不管這菜合不合口味,喜不喜愛吃。甚至有人,拿走了新鮮的瓜果蔬菜,還得厚著臉皮來賒賬。然而令人更為可氣的是,拿回家煮著吃了,還要去找別人一番訴苦:這菜難吃死了,要當初知道啊,我早給扔得遠遠的,誰稀罕呢!

多年之后,當老母親的小孫子問起她結婚時的事兒,她依然很是滿足,滿心歡喜的道:“當時你爺爺,是花錢雇的一個花轎。從我家門一直抬到這個家門的。”話語中依舊透露著一個年輕少女的害羞與羞澀,仿佛她一輩子對于婚姻最為美好的回憶和記憶,都停留在了那一瞬間,那一刻。每每回想,也都只有這段短暫的時光讓她沉醉,流連其中。這是她漫漫人生路上的一絲慰藉,一個希望,一個幻想。她利用著它,度過這每一個艱難的時刻。這樣的心情,這樣的感受,問問蓋茨比他就能知道。所不同的是,蓋茨比只有五年的等待,在這五年里,他的眼中至少還閃過一道光亮,那將要實現的欣喜。而她呢,卻只有那幾秒鐘的記憶。

判斷一個女孩兒甚至是女人,心智成熟與否的標志。也許只需看她,對待男人那些哄人的小把戲時的態度便可知一二。正處于花季期的女孩兒們,會被一朵路邊的鮮花感動得熱淚盈眶,會被那些膩歪的甜言蜜語軟化耳根,滿心歡喜的跟隨著他,相信著他的所有承諾。對他那極不負責,可笑又愚蠢的一句:我養你。給迷得神魂顛倒,深信不疑。可是,一個成熟的女人,她關注的是,在自己生病難受,孤獨困苦的時候,他可以不顧一切,全意全意、耐心細致地照顧你,陪伴你。婚姻并不是愛情的墳墓,只是你一開始選擇的愛情本就是一副棺材。你滿心歡喜的以為,自己是躺在了甜蜜幸福的小舟里,將要和身旁的這個人,一同漂流到那夢幻的城堡,過上幸福的生活。可當棺蓋慢慢合攏,關上,你才看清它的真實面目。可早已是無能為力,只能在這暗無天日的世界里度過一生。慢慢駛向最為痛苦的深淵,在那漩渦中磕碰,吵鬧,傷心欲絕,痛哭流涕。漸漸的,鬧騰夠了,無能為力,也只能將就著躺下,背對著背入睡。最后,甚至連死去都不用大費周折。

“看,你奶奶還是坐過轎子的人呢!”說話的是小兒媳。

“哇哦~,好棒!”小孫子聽聞難免驚訝不已。從他的年紀認知來看,結婚坐花轎,只是電視中才有的情節。

“是不是就和電視里的花轎一樣啊?”

“嗯~,差不多。”老母親依舊很是歡喜得意。這段回憶,就是一盞時不時閃現的綠色亮光。她也會站在夜晚寂靜的碼頭,伸手去觸摸那對面的燈塔。只是,她觸摸的,不是對面的愛情,而是過去。

這是實話。老頭兒當時的確雇了一個花轎,硬生生的讓人抬了幾十里路,把老母親抬到家門的。看來,這男人對于愛情,不分時代與貧富。為了能得到心里期許向往著的女人,什么都舍得去做呢?或許,這本就是一個動物的本性吧!但當時,老頭兒的雙親早已去世。婚禮都是由哥哥姐姐們操辦的,只出力不出錢。再說了,那會兒家家戶戶窮得叮當響。一個花轎的錢,便讓老頭兒花去大半的積蓄,可是他似乎也心甘情愿。或是說,當時的他,是心甘情愿的!

女方,老母親這邊兒,按照禮節,以一個木制雕花床作為嫁妝,這個床一用,就是一輩子,見證了他們幾十年的日日夜夜。但是,一個床也確實解決了這個剛剛組建起的小家庭的燃眉之急,因為老頭兒不僅家徒四壁,都還是一個茅草屋,連自己睡的一張床,也是用一塊石板搭成的。上面墊上一些干草,一張爛布床單,就完成了。所以,老頭兒能夠舍得花血本給老母親雇一個花轎,還真是“疼愛”她啊!因此,這樣的家境,而且又是到了而立之年的老頭兒,這都有人愿意嫁,還真得去寺廟多燒幾柱高香,好好的跪謝各路神仙。真不知道是哪兒輩子修來的福分!

幾年之后,老頭兒在外尋覓。用別人拆房子剩下的、丟棄的舊磚頭,舊木梁,爛瓦片,搭起了一棟平房。這倒是老頭兒這一輩子唯一的成就了,他一直以來也都以此為傲。并且在此后訓斥幾個兒子時,他也常常以這棟房子說事:你們幾個,要不是我給你們修了一棟房子,你們連媳婦都討不到呢!房間總共是七個,每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還擁有一間。每一個房間只有小小的十幾平米,能夠放下一張稍微大一點的床,再放一張桌子,一家三口人在里面就已是擁擠不堪。但老頭兒始終做著美夢:五個兒子結婚后,都在這個家里住,一家人就在一個小房間里。廚房只有一個,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吃飯。然而,一切都是舊的,卻只有住的人是新的。

娶進門之后,老頭兒便開始熟悉、摸透老母親的秉性,也真真正正了解了她。心中的那股新鮮、興奮勁兒正在慢慢褪去,隨之而來的,從內心不斷涌出的是無盡的嫌棄、厭惡。當初還有些裝模作樣的疼愛,羞澀的愛意,如今開始露出真面目,漸漸付出水面。整日顯現出來的,是謾罵,嘆息與吼叫。

她確實很笨,一種封建主義舊社會下女性特有的遲鈍、愚昧。這是她的錯嗎?恐怕不是。畢竟因為時代的束縛,家境的限制,注定她只能是一個普通的顯得有些卑微的一員。她不認得一個字,只能念出自己的名字。你讓她寫自己的名字,不行,那就更別提能夠辨認了。老頭兒其實也教過她,但她不學,說,學這些干什么!唉,這人吶,總是喜歡給自己找理由,編造各種借口,都會有一種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可笑思維。自己沒用,沒本事、沒出息,把責任歸咎于時代,歸結于家庭,真的愚蠢荒謬至極。我想,對于這一類人,就算是所有必備的條件全都準備好了,她們在很大程度上仍會碌碌無為,毫無作為。最后,聰明的她們又會為自己找到替罪的羔羊,給自己開脫。“不是我的問題啊,不是我的錯,怎么能怪我呢?”所以,上天、命運真的也是公平的,對每個人都是再公平不過了。能夠成功的人,不管命運怎樣待他,他們都能夠翻身站起來。那些爛泥扶不上墻的,又何必在他們身上多浪費資源與時間呢?那就索性就從不給予,或是直接收回。

此后,在兒孫面前,她經常愛將一句:大字霉霉黑,一個認不得~,掛在嘴邊。真的讓聽的人,都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這像是一種自豪,亦或是一種炫耀。這樣的女子,在往前的封建思想盛行的年代里,應該被大肆稱贊為“有德”女人吧!畢竟這“女子無才便是德!”那老母親應當被吹捧為圣德之人吧。可是并沒有哎,這是為什么呢?

同樣的,她也絲毫不會做飯,洗衣。因此,剛開始的幾年里,老頭兒沒有哪一天不是氣呼呼,沒有哪一時刻不是火冒三丈的。他每天除了在外做莊稼,到了飯點,還得回到家親自下廚做飯。衣服堆了十天半個月,也得由他慢慢來洗。不過就算再生氣,再惱火,氣得張牙舞爪、唾沫橫飛,問候一下她的父親母親兄弟姐妹,各種難聽的話罵出來,他也只敢扇扇自己的耳光。實在氣得無話可說,就只能找家里的鍋碗瓢盆來撒氣發泄。摔摔碗,扔扔筷子,踢踢凳子。地面是黃泥,摔下去聲音不大,那些東西也基本不會被摔碎。但是他始終都記得自己的誓言,自己做過的承諾,從未動手打過老母親。就單單在這一點上,老頭兒做的還不錯,至少還算個男人。可是,他或許并不是還存在有良知,而是有些什么東西制約著他。那不是信守承諾,而是心底的一股翻騰而出的厭惡和惡心。自從老母親為他生下最后一個女兒之后,他就再也沒碰過她了,就連吃飯,也是隔著一張桌子遠,你在這頭兒,她在那頭兒。打她,不就意味著要和她進行肌膚接觸嗎?他想了想,還是找其他東西發泄吧!

這人再笨,幾年的時間,也能學會些東西,畢竟貓狗時間一長,也都能聽懂一些人類的指示,學會一些技能。因此,幾年下來,老母親總算把基本的洗衣、做飯、洗碗給學會了。這或許就是她一輩子的成就吧,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不過這個功勞,或許還是得歸功給老頭兒,還好他能夠有耐心,將老母親給教會。雖然過程是挺艱辛,學會了,老頭兒心里也總是能長舒一口氣了。我們人與人之間就是這樣,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個體,何必去和其他人比,和自己比,和從前的自己比。只要學會了新的東西,有了進步,那就是值得表揚的事,值得高興贊頌的事。但她僅僅也只是會了!可是這對于老頭兒來講,無疑是最好不過的事了。因為教會了老母親這些,就意味著在家里養了一個仆人,至少他是這么認為。每天的一日三餐那是不用擔心的,吃完飯,碗一撂,用手揩揩嘴,大搖大擺的就走出去自個兒瀟灑自在了。正是基于這樣的目的,老頭兒就是感覺再困難,再想放棄。轉念一想,那飯來張口,瀟瀟灑灑的日子,也著實令人著迷。因此咬咬牙,不管怎樣,都要把老母親給教會。所以啊,這人還是得有一個目標,一個讓自己夢寐以求,日思夜想的追求。不管有任何阻攔,都決心要將它征服,畢竟這成功背后的果子,是多么的香甜可口吶~。

其次不僅她人笨,而且脾氣還十分倔!這也成為老頭兒為什么幾年的時間才能教會她這點東西的主要原因。這又或許是一個人類的通病吧,越是沒本事的人,這脾氣就越是大,越是古怪。這都說,人分為三等:一等人是,有本事沒脾氣;二等人,有本事,有脾氣;三等人,沒本事,有脾氣。看來還真是這樣!就拿洗衣服做飯來講,老母親她雖是會了,但也只會按照自己的主觀想法,或說是固定思維去做。燒火做飯,幾十年了,每一頓飯她都會將廚房弄得滿是煙霧。老頭兒無數次的數落她,柴要一點一點放進灶口,這樣火燒得旺,也不會有嗆人的煙。她不聽,往往是直接將柴全部放滿,結果沒有足夠的空氣,就只能從里面冒著股股嗆人的黑煙。老頭兒氣得不行,原來沒事時還會進廚房幫幫忙,燒火。最后沒辦法,連廚房也不進了。他寧可在外面閑著,也根本不想踏進去半步。只等飯做好,端出來吃便是。如果自己早已餓了,可老母親卻還未把飯端出來,這時他就會走進去,大聲訓斥。繼而,又出來等候。

老母親從來不和老頭兒吵架,也是因為心里有畏懼。老頭兒斥責了她,她心里不高興,就會自己一個人小聲的嘀咕,抱怨,當然一字一句都只能她自己才能聽見。

不想吵,也是因為懶,懶得和你吵。這是實話,除了笨和倔之外,懶可以算得上是老母親的又一大特色。每天早晨,五點鐘左右,她就會起床,拿著一個手電,四處照,四處閑逛。要等到外面天色發亮,接近七點、八點鐘,才會磨磨蹭蹭地把早飯給做好。她可以坐在門前石階上,和貓狗待上一兩個小時,什么都不做。背著一個大背簍,走出家門十來步,遇上同村老太婆。先是習慣性的寒暄,聊著聊著就放下背簍,席地而坐,結果,一下午的時間就都浪費掉。

當時還有件趣事,有一天,老母親照舊坐在屋檐石階上。坐了一會兒,大兒媳和大孫女一同回家來了。她便問,“今天是初幾啊?”因為不識字,連日期年份這些都不清楚,不過還好,她還認識數字,看得懂鐘表,知道當前的時間。不然,不知道幾刻鐘了,這一日三餐的時間也就不準確了,不知道又得挨上多少的斥罵。

“今天初一!”大兒媳精準的脫口而出,回答完,又隔了一兩秒,問道:“怎么,有啥重要事啊?”

老母親緩慢的提起干癟瘦小的手臂,上面滿是黑黢黢的污漬,像是已經長在了皮膚里。整個手臂,除了里面起支撐作用的骨頭外,上面就只鑲嵌了一層薄薄的皮膚,遮蓋著。伸出手掌,用長長的指甲,里面裝滿了污垢,五根手指伸進那齊肩軟軟卷曲的黑灰頭發,手作梳子,從發根一直理到發尾,來回梳理著。隨后在她自認為捋平順后,又翹起大拇指和小指,用剩下的三根手指在頭皮上抓撓。因為動作緩慢,用力也輕,腦袋沒有隨著手臂的上下擺動而晃動。頭發沒怎么脫落,不過還是有些稀少。撓了兩下,老母親說:“哦,今天都初一啦~。那我一會兒該去把頭一下了!”

“要去哪兒吃酒席啊?”

“那個,隔壁小張嫁女兒,請我們吃喜酒得嘛!”

“好久哦?”

“初七——。”

“那還早啊,還有一個星期呢!”

這時,大兒媳已經帶著女兒走進了堂屋里,隔著老母親有幾步的距離。

老母親依舊在搔著頭,像是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對著大兒媳說,

“嗯,就是。我今天就要把頭洗了,不然啊,到時候來不及了。今天都初一了!”

“那你中途就不再洗啦?”老母親念叨地聲音雖說不大,可屋里四處都沒有什么雜音,因此大兒媳清清楚楚的聽進了耳朵里。聽老母親這么說,再者這么多年,她是知道老母親的品行習慣的。只有要出去吃宴席,她才會稍微收拾一下自己,最多也就是換身她自認為干凈的衣服,有時拍拍褲子,覺得還算過得去,就懶得去換了,反正誰會注意去看褲子呢?鞋子倒是穿上一雙繡花布鞋,這是她認準的一雙鞋子,只有上街出遠門,才會穿。平時在家里,就隨時一雙劣質塑料破舊拖鞋,走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發出“嘩嘩嘩”的聲響。然后就是在出門幾天前,把頭發給洗了,盤起來。大兒媳還是想逗逗老母親,脫口問了這一句。

“今天洗了就肯定不洗了啊!就等著初七去吃喜酒了~。”老母親一臉誠懇,計劃得周周密密。繼續用手撓著頭發。

大孫女和母親站在一塊兒,也聽見了這短暫的對話。大兒媳聽完,沒說什么,回頭看了看女兒,和女兒相視一笑,便就走回屋去。

大概又獨自在那兒呆坐了半個小時,老母親似乎才想起要洗頭的事兒。慵懶懶散的從石墩上站起來,拖沓著腳步,緩慢步履蹣跚地走進廚房。拿出一個比她的臉大上一圈的臉盆,用一個塑料水瓢舀了些冷水在盆里。盆外圍分布著些垢漬,盆里也布著些灰塵,一小片干黃的竹葉躺在里面。廚房里只有一扇背對著陽光的窗戶,約有一兩個平米寬,屋里光線很有限,幾乎除了窗子周圍隔著十分近的些許范圍外,其余地方都是昏暗不堪的。當然,老母親不在意這些。將盆子放在洗漱架上,頭伸放在臉盆正上方,把約三分之一的頭發放進盆里,揉搓,還能聽見“沙沙沙”的聲音。不用任何的洗發水,就用清水清洗一遍。幾分鐘,提起濕潤的頭發,隨它懸在半空中,滴滴嗒嗒的自然滴落一些水。等滴答聲間隔時間過長,便將那些頭發揉捏在雙手里,用力將水盡量擠干凈。洗過頭發的臟水先讓它放在那兒,轉身又來到門外石墩上側身坐著。拿出一把斷掉幾個梳齒的塑料梳子,它的樣貌也是一樣,布滿污垢,油油的,和老母親的形象倒是十分相配,殘破,臟亂。盯著門前路上,一只手理著頭發,另一只手慢慢地梳著。這一坐,又得花掉一兩個小時。差不多了,再搖搖擺擺地準備去做晚飯了。

實在難以想象,和一個又笨,又倔,又懶的人生活了這么大半輩子,到底是怎樣熬過來的?那么老頭兒的暴脾氣,是不是又可以得到原諒,人們可以為他送去些許同情呢?看來這還真是,無風不起浪,一個事件的鬧騰,不論在表面上看來,一方多么的無辜有理,一方又是多么的蠻橫暴躁。總歸這責任,這過錯,不可能只是單獨一方的,雙方多多少少都得承擔些。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是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吶!因此這世上大大小小的事件,我們都不能妄加評論,妄下定論,我們都不知道,這當中,到底隱藏著些什么?

似乎這一切,從一開始,便是個錯誤。然而卻也無可奈何,定下的已成事實。接下來的,也無從改變。人生的許多事就是如此,一旦開始,往往都已無法回頭。婚姻、家庭、事業,大都如出一轍。

只獨自思忖著,兩人最后能否躺在一個棺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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