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包頭,雪后的寒意是帶著鋒芒的。風一吹,像無數細密的針,直直扎進衣服縫隙,刺到臉頰上,把周身的溫熱都抽離了去。近一周研習的日子一結束,我便如同被心底某種隱秘的向往牽引,約著友人,奔赴那傳聞中的五當召。
五當召,初聞時我以為是武當山的武當二字,后聽朋友解釋五當在蒙古語里寓意“柳樹”,藏語名“巴達嘎爾召”,它是藏傳佛教格魯派的一座靈秀“堡壘”。五當召于吉忽倫圖山之陽靜臥,四周山巒似是它天然的屏障與守護者。其身姿在雪野中卓然而立,紅墻金頂,恰似從歲月深處走來的莊嚴尊者,周身散發著融合藏、蒙、漢建筑藝術的獨特氣質,飛檐恰似蒼鷹展翅欲飛,白墻紅柱承載著往來信徒的祈愿與故事,經幡烈烈,在朔風中與佛音共振,每一次飄動,都似在訴說往昔悠悠時光里的虔誠與執念。
我們找的導游是位三十多歲的女子,身形矯健,處處透著對五當召的熟稔與熱忱。她聲音清脆,宛如山間靈動的雀啼,為我們撥開歷史的云霧。講起十一世班禪活佛那些故事,話語里滿是尊崇與神往,我們隨著她,仿若沿著一條幽秘小徑,走進藏傳佛教那段傳奇的歲月長河,每一處細節、每一段軼事,都成了沿途閃爍微光的珍寶,照見信仰的力量如何在時光里延續傳承。
見我問起藏傳佛教與漢族佛教的區別,她話匣子更關不住了。她說,這二者恰似同源分流的兩條河,都奔涌著佛陀慈悲智慧的浪濤,可又有著各自蜿蜒路徑。漢族佛教多在青燈古佛下深耕顯宗經義,和尚們于禪堂靜思、寺院講經,以日常點滴悟佛道,秉持“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尋求內心解脫;藏傳佛教則如爛漫星河,顯密并修,密宗那些繁復神秘的儀軌、手印、咒語,恰似星河里獨特星云,借身口意契合,構筑修行通途,還有活佛轉世這神奇傳承,一代代高僧接續愿力,化作塵世里度人的“舟筏”。佛像上也見差異,漢族佛像多是慈悲溫和、儀態端莊,契合大眾心中佛之悲憫相;藏傳佛像卻多元奇崛,忿怒、寂靜相皆有,各有其度。
“今兒是農歷十月二十五,燃燈節嘞,你們運氣可太好了!”她笑著,眼角細紋都透著喜氣,邊引著我們踏入大殿。我們幾個也是無不驚奇,直在心里感嘆這佛緣的神秘。當跨進門檻那刻,暖意裹挾著濃郁酥油香,像一雙溫柔無形的手,撫平了我在寒日里的瑟縮與不安。只見殿內油燈成陣,火苗跳躍,恰似塵世里一顆顆熾熱祈愿之心匯聚。微光映照,我輕輕閉眼,雙手合十,祈愿長輩安康,期盼兒女未來順遂。
再出殿門,雪光洶涌,刺得人眼微瞇。五當召在雪的懷抱里更顯神圣,紅墻似燃燒的晚霞,在素白天地中奪目得很,金頂熠熠生輝,仿若承接了佛國祥瑞之光,風過時,檐角銅鈴叮當,奏響了禪意悠悠,聲聲在耳畔,敲進人心底。此時此刻,生命的真諦,活著的意義,在這一刻,我仿佛都找到了答案。
“最后一站,去看看我們五當召的珍寶!”隨著導游的腳步,我們來到了五當召珍寶館。剛踏入館門,一股古樸且厚重的氣息便撲面而來,與外面的冰寒徹骨截然不同,室內彌漫著淡淡的木質與書卷混合的味道,似是歲月沉淀的獨特芬芳。館內燈光柔和,恰到好處地映照在一件件展品上。展柜里,琳瑯滿目的文物有序陳列著。有歷經滄桑卻依舊色彩斑斕的唐卡,每一筆細膩勾勒、每一抹明艷色彩,都凝聚著畫師們對佛國世界的極致想象與虔誠敬意,人物的眉眼、服飾紋理,尤為精細;還有造型各異的法器,那純金打造、鑲嵌著寶石的法鈴,在燈光下閃耀著華貴的光芒,手柄處因長久握持摩挲,泛出別樣的溫潤色澤;巨大的法鼓,鼓面緊實,牛皮紋路清晰可見,周身雕刻著繁復的紋飾,或象征祥瑞,或寓意佛法無邊。我想象著它在盛大法事上被敲響時,聲震云霄,必定能讓人心生敬畏、雜念頓消。館內還有眾多材質不同的清代佛教造像,造型精美,工藝精湛。我還看到了用滿、漢、蒙、藏四種文字雕刻的多語種牌匾。這么多珍寶,處處彰顯著我國多民族文化在此交融匯聚,足見五當召在歷史長河里舉足輕重的地位。
踏上歸程,腳步似被雪黏住,變得遲緩而不舍,我頻頻回望,只見五當召漸漸隱入那茫茫雪幕之中,可它那莊嚴神圣的模樣,已然在我心底深深地種下了烙印。是風的輕聲召喚、云的默默指引,將我帶到了這片充滿靈韻之處。這片融合了藏、蒙、漢風格的獨特圣地,令我不禁感慨,愛國何嘗不是一種深沉且堅定的信仰,它扎根于民族文化交融匯聚之處,汲取著歷史與傳統的養分,給予我們前行與探索未知的力量。謝謝你,五當召,讓我感知到這世間如此美好,也讓我明白,心懷信仰,便能無畏未知、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