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深邃,白云悠悠,不是在通往美麗甘南的悠長柏油馬路上,也不是在去往神秘滇藏的茶馬古道上,這是一條熟悉但未曾讓我厭倦的歸途。
想到柜子里那條最愛的紅圍巾,想到衣架上收藏的那件純白色連衣裙,假如要拍寫真,這里就是最好的選擇。
大巴車緩緩駛出站外,六月歸途,滿程驚喜。今天絕對稱得上是回家的好時光。陽光通透如鏡,空氣薄如蟬翼,偶有湖泊,亦清澈如孩童的眼眸,樹木繞著田野,田野柔柔地依偎在一排排高高低低的樹木間,清風偶過,綠波輕漾,實在讓人忍不住,耳朵貼緊車窗,歧途偷聽她們的情話。無奈,只聽到“嗚嗚嗚”地汽笛聲,像嚴厲地警告。作罷,目光穿過車頭,那無限延伸的柏油馬路,如被放開的風箏的線,把一顆從未獨自遠行過的、年輕的心牽至遙遠的天邊,只是線的一端緊連故鄉,另一端又奮力飛向天涯各處!
年輕的心飛向何處,尚不知曉。此時,只知道是在前往回家的路上,眼睛不會睡去!
途徑青銅峽,景色尤為養眼,郁郁蔥蔥的樹木,一望無際的稻田,藍天綠地交相輝映,美不勝收!此時心情愉悅不忍閉眼休憩一小會,癡迷、貪婪地緊盯車窗外面的美景,生怕打一個盹兒,都將錯過一季的美麗。
阡陌縱橫的稻田深處有三輪車、有裹著掉了色的粉紅色頭巾的婦女,有佝僂著身子揮舞鋤頭的男子,距離太遠,車速太快,我看不清他們面容,但還是能夠猜得出,他們的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一定比這田野的稻子還要稠密。
農民辛苦勞作的場景,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夢里:我曾捧著一本書,踩在堅實的田埂上,看父母勞作,春天撒下幾粒種子,荒田就變成柔美地綠洲,秋季收割掉成熟的莊稼,殘留著麥秸的田地,活脫脫變成了胡子拉渣的老人,繼而被風化又成為待開墾地荒田,反反復復,人的生命般輪回。
同樣的場景,會因著年齡、經歷、所處位置的不同而產生不同的感受和看法。此時,田野,勞作的農民,無不成為我眼里最動人的風景,景色優美,回憶悠長。而曾經,農田在我這個農村娃的心中,是“辛苦”的代名詞,可以說,農村娃的童年史就是一部農活史,搬玉米、背麥捆,拔草、摘枸杞、拾洋芋、拔草喂牛羊等等,以至于多年后看到田野和莊稼,總先想到沒完沒了的農活,想到父母那粗糙地好像永遠也洗不干凈的雙手、穿不干凈的衣服。曾經發誓要好好念書跳出農門,曾經信誓旦旦告訴父母,將來某天一定不再讓他們辛苦種田。如今畢業多年,確實不靠種地吃飯(也沒地可靠),也因著工作很少回家,從某種形式上看來,遠離田地,算是“跳出農門”了。
很多時候,我會突然想念家里的那一片田,想麥苗長成麥穗低下的感恩的頭顱,想玉米成熟后穿破秸皮露出金黃的牙齒,想念向日葵自信滿滿的笑臉,但更掛念穿梭于莊稼地里父母的身影,也嫉妒他們輕撫一株麥苗的溫柔,似乎勝過了撫摸小時候我的小臉,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自責,自責自己成功擺脫了農活的束縛,卻沒能成功兌現對父母的諾言:放棄種田,輕松生活,反而把自己該負擔的那一部分農活,也硬生生拋給了父母。
我是父母最用心埋進田里的種子,但我卻是父母撒進田野的最叛逆的那顆種子。為了所謂的夢想,擠進城市,甚至希望有朝一日還能飛得更遠,不會像麥子一樣,成熟之后就低下感恩的頭顱,那些麥子比我這個做女兒的更懂得感恩。那些莊稼比我這個做女兒的更懂得“父母在不遠游”的道理。
曾見過和我一樣的農村孩子勸過父母別再種田,別再辛苦,他們還是一再堅持,后來慢慢明白了,不再勸了。田和莊稼對于農民而言,是她們最初的信仰,最親的兒女,即使間斷了種田,也間斷不了他們農田最深的情感,只要他們還能動,他們就要種田,哪怕他們老的再也動不了,也該在家門前為父母留一方菜園子,種下希望,種下生命的意義。
該用多么貼切的詞句,來表達我對生命的看法?假如生命是有色彩的,那一定是綠色的,是和莊稼的顏色如出一轍的。綠色是最能給人幻想和回憶的色彩,幻想去了江南水鄉,回憶起農村生活的點滴。
幻想和回憶突然中斷。眼前出現一片荒漠,幾乎一毛不拔,偶有挖掘機停放,天依舊綻放深邃的藍,隔著車窗,吹著空調依舊能夠感受到陽光的毒辣。沒有綠樹田野遮蓋的地面,隨風飛起的塵土都似乎帶著暴躁的脾氣,我不知道該說它好還是不好,只是不愿靠近,甚至想要逃離,可似乎有種無法抗拒的力量揪著我的心,使勁把我往回拽。那是什么力?閉上眼睛,我問自己!
夏季,所到之處應該是繁盛鮮活的場景才對,可這一處地方顯然是被上天遺忘了,滄桑不堪,也有一些稀疏的嫩苗,斑斑駁駁,該怎么形容呢?像一枚器官快要衰竭的青年,在美好的青春年華里,不是享受生命的精彩,而是拼命晃動無力的手指,向天求雨,向地汲營養,向人類尋求幫助,這里也會落雨、這里也有善良的人們,用自己的汗水拯救過這一片地方,有的地方幸運地活了,有的地方依舊寸草難生,這樣的地方是讓人想要逃離,但我又必須面對,因為它是回家的必經之途,它早就滲透在我的血液里,生命里,記憶里,割舍不掉。
家的方向不同,歸途也就不同,風景也就各異,而今的這段歸途中最吸引我的景,就是覆蓋著不同色彩的土地,每一片土地都有不同的命運,不同的色彩,我會多看一眼綠,是它讓我對生命充滿了熱梗,對生活充滿了幻想,它是不滅的夢,我也會牽掛那一方滄桑之地,它是真實故鄉的情,是沉重的行囊,是歸途中的必經之地。
寫于2017.6.28回家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