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1-一里之厚而動千里之權
周烈王元年(前375年),韓國滅掉鄭國,遷都,把鄭國的國都新鄭作為自己的國都。
《資治通鑒》開篇以來,我們見識了各種混戰和篡位,而滅國,尤其是滅掉一個老牌強國,還是第一次。
韓國滅鄭,絕非一蹴而就,而是經過了幾代人的殫精竭慮,每一代人都為下一代人用心鋪路,熬死了好幾代人才終于功德圓滿。在今天這個短平快,百年老店稀缺的時代,很難感受到古人那種緩慢積淀的力量。
早在三家封晉之初,韓氏家族就醞釀著吞并鄭國。大致分為三步:
1-分地:瓜分智族家族的土地時,段規建議韓康子一定要爭取分到成皋(即虎牢關)。
“一里之厚而動千里之權者,地利也;萬人之眾而破三軍者,不意也。”
2-遷都:韓武子把首都從平陽遷到宜陽,距離鄭國近了好多,軍事意圖明顯。
3-滅國:一直到韓哀侯,才終于吞并了鄭國,把鄭國都城新鄭作為自己的新都。
這是韓國家族史上的高光時刻。而作為三晉中的老大哥魏國,雖然不愿意看到韓國崛起,當既然以成事實,只能默認。
成熟的政治,往往冷酷而現實,沒有半點溫度。
20220725
Day 2-戰國時代的人為什么喜歡捏造歷史
因為戰國時代的歷史首先要為現實服務。如果服務水準不達標,就得修正。現實的需求越強,捏造歷史的動力也越大。
戰國時代的主旋律,一是沖突,二是融合。
就沖突而言,證明我爸爸比你爸爸厲害;或者你爸爸虧待過我爸爸;就融合而言,證明我爸爸和你爸爸曾經是一家。
戰國歷史就自然變成了不自覺的心理策略,無論沖突還是融合,都導致歷史被打扮得越來越古老。同樣模式在很多領域都會出現。比如宗教界的儒釋道三家,一面要搶奪信仰地盤,一面要把對方收歸己有。再比如堯舜禹三位圣王的關系也是被后人附會出來的。
戰國人對遠古歷史的打造,很有系統工程的感覺:先有一整套抽象的理論框架,再用所謂歷史事實去填充。
20220726
Day 3-為什么誰家遭遇政變,別家都想去打秋風
周烈王三年(前373年),“燕敗齊師于林狐。”“魯伐齊,入陽關。”“魏伐齊,至博陵。”
可以歸結為一句話:燕國、魯國、魏國聯手欺負齊國。為什么會這樣?因為齊國的一場政變,公元前375年,田午篡位,成為齊桓公(注意:這不是300年前春秋五霸的那個“齊桓公”,兩個齊桓公都值得記住)。
凡是用血腥手段政變上臺的統治者,總要用非常手段來穩定內政;那些外國君主也樂于渾水摸魚,打著維護國際和平的旗號攻城略地,撿撿便宜。
燕、魯、魏伐齊,齊桓公竟然應付了下來,雖然地盤上吃了虧。這也是國際關系中的常態:對于剛剛篡位的國君來說,保住政權是最重要的事。喪權辱國、割地賠款都無所謂。就像一個強盜搶了一筆巨款,散出去一些又何妨。
戰國列強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無論誰家遭遇政變,別家都想去打打秋風。
齊桓公也給中國留下了一項文化遺產:稷下學宮,屬于當時國家級和世界級的學術中心,也是之后百家爭鳴的源頭。
20220727
Day 4 為什么立儲這么難
周列王六年(前370年),魏武侯去世,生前沒有立太子,兩個兒子爭奪繼承權,魏國大亂。
司馬遷在《史記》中有一個金句評論:“君終,無適子,其國可破也。”意思是說,國君去世時,如果還沒有合法繼承人,就會面臨亡國的風險。
繼承人問題在古代屬于“國本”問題,而且司馬光所處的宋朝,這個問題也同樣存在。宋太祖趙匡胤開創宋朝,兄終弟及,宋太宗趙光義當上皇帝后,對立儲之事疑慮重重:一旦名分定了,大臣就會打小算盤,盤算現任皇帝和下一任皇帝誰更有投資價值;如果有權臣、武將和太子結交,誰知道哪天不會謀朝篡位呢?
宋太宗好不容易立了宋真宗,宋真宗之后是宋仁宗。宋仁宗有過三個兒子,都先后夭折,只能從叔伯兄弟那里過繼。一個有趣的現象出現了,宋仁宗每當病重,就同意過繼,每次病一好,馬上反悔。宋英宗趙宗實可謂飽嘗備胎的心酸。
所以,皇帝遲遲不立儲,是司馬光時代一個特別嚴峻的問題,司馬光把因魏武侯沒立儲帶來的幾乎亡國的變故大書一筆,也有讓史實發揮“資治”意義的目的。
20220728
Day 5 為什么說魏惠王贏得非常僥幸
周烈王七年(前369年),魏武侯死后,魏罃和公中緩同室操戈,掀起內戰。
凡是諸侯內亂,通常會有一個經典模式——內外勾結,必請外援。請外援的都很舍得開價,贏了就能繼承巨額家產,輸了只能海外流亡;對外援來說,鄰國的內亂相當于風險投資的機會,一旦投資對了,就能一本萬利。押寶在實力較弱的一方,聯盟牢靠,收益更大。
按自然順位,魏罃更有資格,且在內戰中占了上風。從這個思路來看,公中緩最可能去請外援,也最有風險投資的價值。
于是,韓國趙國聯手進攻魏國,在濁澤會戰,包圍了魏國國都。魏罃陷入重圍,公中緩距離大位只有一步之遙。
戲劇性的“爭雁”故事發生了。兩兄弟為了爭論天上飛的大雁應該煮著吃還是烤著吃,豈料大雁已經飛走了。韓趙聯軍就好比那兩兄弟,勝利在望時,忙著分贓,且意見不一致,聯軍就這樣鬧掰了,而且撤軍了。
變局來得太突然,魏罃趁機反撲,殺了公中緩,成為實至名歸的魏國國君,也就是后來大名鼎鼎的魏惠王,他把國都遷到大梁,所以也被稱為梁惠王。《孟子》開篇就是”孟子見梁惠王“,引出影響深遠的義利之辯。
魏惠王的上位,雖然有章可循,但也是非常僥幸。如果韓趙聯軍在分贓方案上達到妥協,要么魏國歸了公中緩,割地賠款;要么魏國一分為二,從此再無能力與諸侯爭雄。
20220729
Day 6 司馬光為什么回避文學事件
今天我們讀《詩經》,是當成文學作品來欣賞的,而先秦貴族運用這些詩歌,是把它們當成優雅、含蓄的社交語言。如果不懂得活學活用,就很難融入上流社會社交圈。
魏擊成功贏回太子之位并成功繼位(即魏武侯)的經過,就是一個活學活用《晨風》《黍離》的典范。但值得關注的是,《資治通鑒》完全篩除了這些史料。
司馬光的精煉,來自明確的取舍標準。在“舍”的方面,文學首當其沖。
唐詩宋詞的繁榮很大程度上來自朝廷用詩詞取士的制度,以司馬光為代表的反對詩賦取士的陣營,他們的意見是:選拔人才,思想品德考察第一位,其次是對儒家經義的掌握,再其次是實際政務能力,最末才是文學技巧。
司馬光對文學表達了足夠的輕蔑,明明可以寫得有文采,卻偏要寫得樸實無華。
《資治通鑒》第一卷《周紀一》,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年)-周烈王七年(前369年),三十五年,發生了太多興亡成敗,天翻地覆。古人過的顯然并不都是慢生活。
20220801
Day 7 西周/東周是時間概念還是政權概念
周顯王在位48年(公元前368年-公元前321年),世界繼續風起云涌,天翻地覆。最醒目的幾件大事:秦國商鞅變法;中原諸侯紛紛稱王;兵法名家孫臏出場,上演“孫龐(龐涓)斗智”。
初中歷史課背過的朝代口訣:“夏商與西周,東周分兩段;春秋和戰國,一統秦兩漢。”古人把夏、商、周三個朝代合稱為三代。周朝分前后兩段,西周是周朝的上半場,東周是周朝的下半場。
周顯王二年(前367年)開始,周天子的直轄區發生了一場分裂,也就是西周和東周。
所以說,西周和東周不僅是時間概念,有可以是政權概念。
20220802
Day 8 以人頭來算軍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周顯王五年(前364年),秦獻公敗三晉之師于石門,斬首六萬。
值得懷疑的是,秦國這一次的戰國,大得有點驚人,會不會被夸大了?
歷來最受人推崇的作戰方法,是“不戰而屈人之兵”,至少也要爭取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然而要讓軍隊有旺盛的士氣,就得給足將士們立功的機會,最直接清晰的方式,就是拿人頭計件提成。這樣一來,戰爭中就很容易殺人過量。
事實證明,只有標準明確的提成制度,才是最能激發人的主觀能動性的管理制度。
春秋后期,算首級計軍功的做法就已經正常化了。到了戰國時代,更是越打越頻繁。要讓軍隊保持斗志,推行計件提成制度,技術上簡單易行,難的是跨過心理上的障礙:不再把人當作人——敵人只是獵物。
其實豈止是戰國亂世,競爭永遠如此殘酷,高尚終歸只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20220803
Day 9 戰國是怎么提高人口規模的
戰國時期,諸侯混戰,到底有多少人口經得起大規模的戰斗減員?
每一個老百姓,在自己眼里是人,在諸侯眼里是人力資源。人力資源的“力”分為兩類:生產力和戰斗力。諸侯們盼望人丁興旺,為的就是打仗,這就意味著,人口增速必須足夠大。
秦獻公改革中的廢除殉葬制度,就有節約人力資源的意義——與其殺掉殉葬,不如上戰場。
提高人口增速,主要有兩個辦法:一是實行惠民政策,吸引外國移民;二是鼓勵生育。其他生產、分配、軍事、徭役等政策都以人口為基礎。
到戰國末年,大型戰役不知打了多少,到處是孟子所謂的“殺人盈野”,私人以幾萬、十幾萬、幾十萬計。戰國時代的驚人死亡率,竟然還是輸給了出生率,輸給了各國鼓勵生育的政策。
20220804
Day 10 “逾年改元”的意義
周顯王八年(前361年),秦孝公繼位一年后,改元年并推行新政。
古代的繼位,有所謂“逾年改元”的傳統,新舊國君交替,理論上國家和新君都還停留在痛失老國君的悲傷氣氛里,所以年號還要沿用老國君的年號,政策也不會輕易改變,等把這一年熬完了,才開始改元,算作新國君的元年。新國君想要搞新政,最好從自己的元年開始。
在秦孝公的執政生涯里,重用商鞅,推行變法,把秦國推向了一往無前的富國強兵之路。
清朝學者易佩紳有一個觀點,說圣賢豪杰的發憤,是自我激勵,而奸雄的發憤,勢必荼毒天下。圣賢之學和英雄謀略不能兩全。
司馬光說起這一段,描述為“孝公發憤,布德修政,欲以強秦”,弱化了《史記》中秦孝公“招戰士,明功賞”的擴軍強兵舉措,為秦孝公披上了儒家的外衣,這其中當然也包含了司馬光自己的政治主張。
20220805
Day 11 刑名之學是怎么變成管理學的
周顯王八年(前361年),秦孝公改元后宣布推行新政,廣招賢才,富國強兵。衛國的公孫鞅前來秦國,成為商地的封君,所以叫商君。商鞅意即“商地的鞅”。
商鞅的特長是“刑名之學”,其核心方法論就是“循名責實”:根據事物的“名”考察事物的“實”。并且憑著這種純屬概念思辨的學問,走下象牙塔,變成很實用的管理學。
循名責實,就是根據“名”來要求實,本質就是建立考核制度,把“對人不對事”變成“對事不對人”,這在當時可是完全反傳統而為,是標新立異的邪惡新事物。
秦孝公以及繼位的秦惠王都是法家信徒,與商鞅沒有理念分歧,這從商鞅被車裂后魏惠王沒有廢除商法就可以看出。商鞅之殤,是權力爭斗的悲哀,也是法家人物的悲哀。
20220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