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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三月
? ?青石小巷內(nèi),南宮獨自撐一把紙傘,踽踽而行。
? ?腳步聲悠長、寂寥,茫然的心緒恰如青石的街道向晚。
? ?菊花雨清涼、芬芳,南宮索性收了傘,任雨珠溫柔地叩打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往事……他又想起了昔日的女人梅……
? ?青石小巷的盡頭,有一家“南宮酒坊”。酒坊不大,生意卻極紅火。南宮酒坊的佳釀“醉三月”名聞河洛大地。
? ?每每燕子來時,洛河兩岸的桃花紅了,柳絲綠了,洛河里的鯉魚也肥了,南宮酒坊明流流的佳釀也醇香了,整個洛水鎮(zhèn)都浮蕩在一股濃濃的、如癡如醉的熏香中。
? ?女人梅當壚賣酒,丈夫南宮配料、發(fā)酵、勾兌……小夫妻如銜泥的春燕,用辛勞的血汗構(gòu)筑著愛的暖巢。
? ?河洛知縣慕容雪風雅倜儻,是酒坊的常客。慕容雪也是品酒的行家。慕容雪評價南宮家的酒,有竹葉清的甘爽,有劍南春的清洌,只是后味兒還不夠醇厚。
? ?酒,畢竟是好酒。慕容雪一次酒醉之后,酣暢淋漓地給南宮酒坊題下“醉三月”三個遒勁端莊的大字。
? ?南宮家的酒自此有了“醉三月”的名字。
? ?這下,卻惹惱了洛水鎮(zhèn)的鄉(xiāng)紳張靜齋。一個小小的洛水鎮(zhèn),張靜齋就擁有三家酒坊。其生意,卻遠不如南宮酒坊的好。
? ?先是市井間的一些潑皮無賴到酒坊里尋釁滋事,后來干脆借著酒瘋大打出手……南宮遍體鱗傷,胳膊也被打斷。雖然慕容雪抓了幾個潑皮以示效尤,但卻無助于事態(tài)的改觀。
? ?南宮酒坊的生意一落千丈,門可羅雀。
? ?柔弱的女人梅如受驚的小鳥,守著病床上的南宮默默流淚。
? ?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南宮夫妻不過是兩個小小的平頭百姓而已,他們又能怎樣呢?
? ?咱惹不起躲得起,咱離開河洛這地方吧。女人梅怯怯地說。
? ?哪里的黃土不埋人呢?
? ?可是,就這樣一走了之,又怎能對得起“醉三月”這塊招牌呢。酒的醇度畢竟還有待改進。南宮去留難擇。
? ?這個時候,鎮(zhèn)里的黑幫老大西門笑卻不請自到。
? ?見是西門笑,女人梅嚇得瑟瑟直抖。西門笑盯著梨花帶雨的女人梅陰惻惻地說,心疼你男人了?別怕,有我呢……哈、哈、哈……
? ?西門笑拎了壇“醉三月”,揚長而去。
? ?幾日后,女人梅突然離開了南宮酒坊,依了黑幫老大西門笑。
? ?空蕩蕩的酒坊里,南宮潸然淚下。
? ?柔弱的梅啊,相濡以沫的梅啊,你瘋了嗎?
? ?愛過方知情重,南宮知道,梅柔弱的背后是堅貞和善良;醉過才知酒濃,南宮也終于悟出釀制“醉三月”的玄機。
? ?南宮選取端午那天飽滿起來的小麥,用三月洛河的暖波調(diào)和,注入深幽無人處千年紫砂土鑄成的陶甕,再用初夏第一張看見朝陽的新荷覆緊,密閉到次年燕子來時,終于啟封。
? ?整個三月都醉了。
? ?“醉三月”甘爽,清冽,醇香撲鼻。
? ?而這時,張靜齋與西門笑因為欺行霸市,草菅人命,被慕容雪打入死牢。
? ?秋斬那天,張靜齋與西門笑想親眼見識見識真正的“醉三月”美酒。慕容雪答應了。
? ?從南宮酒坊拿來了三壇密封的“醉三月”。
? ?南宮夫妻共同打開一壇,果真濃郁馨香,沁人心脾;而張靜齋與西門笑打開的“醉三月”,卻酸腐難聞,其臭無比……
? ?人生的美酒要靠真正愛去釀造,任何的巧取豪奪到頭來都只能是自食苦酒。
? ?慕容雪一揮手,張靜齋與西門笑人頭落地。
? ?南宮與女人梅喜極而泣。
? ?“醉三月”已經(jīng)釀成,妾大仇也報,我就此別過。
? ?不待南宮回過神,女人梅突然飛奔起來……梅碰柱而死……
? ?朝時青絲暮成雪,南宮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 ?洛水鎮(zhèn)的青石小巷內(nèi),常有南宮落寞的腳步聲回響……他在尋找什么?他又在等待什么?
? ?斜風暮雨秋風涼。
? ?外面冷呢,南宮,回家吧……
創(chuàng)作談:水湄的傳說
——關(guān)于洛水鎮(zhèn)伊
伊水河畔,洛水之湄,那是我的故鄉(xiāng),俗語叫“夾河灘”。
小的時候,故鄉(xiāng)的小鎮(zhèn)上有一家小飯館。爺爺常帶我去。小小的飯館,顧客卻五花八門。有玩雜耍的、戲猴的,又有化緣的和尚、算命的先生,甚至還有說河洛大鼓的賣唱女。劉靜生先生在《江湖十八年》中描寫的人物,似乎都在這里聚會了……
于是,我知道了故鄉(xiāng)遙遠的過去。風中的傳說,雨里的典故,自然當不得真,可那份古今同慨的惆悵和迷惘則是真的。許多的事想起來真的是恍如隔世,卻常常無端地想起。想著想著,心中便多了幾分凄苦。帶著這種感覺,就有了《木盆》、《*淚》、《賭戶》……猶如在褪了色的宣紙上,用水墨畫著過了景的鑼鼓鞭炮,依稀喚起故鄉(xiāng)悠遠的過往。
洛水鎮(zhèn)系列,寫得很苦,也很累。梁啟超先生在《飲冰室全集》里論詩圣杜甫時說,“新事物固然可愛,老古董也不可輕易抹殺。內(nèi)中藝術(shù)的古董,尤其有特殊的價值。因為藝術(shù)是情感的表現(xiàn),情感是不受進化法則支配的,不能說現(xiàn)代人的情感一定比古人優(yōu)美。所以不能說現(xiàn)代人的藝術(shù)一定比古人進步。”我非常敬佩梁啟超先生的獨到見解,所以盡管洛水鎮(zhèn)系列寫得并不順利,中間幾經(jīng)挫折,甚至一度掇筆,卻從不曾放棄過。
萬丈紅塵中,誰喜悅長伴青燈古佛,用一生的辛勤擦拭一粒潔凈的珠?茫茫人海里,誰身心不動,從一記鐘聲的余韻里去領(lǐng)略白發(fā)紅顏?清代詩人黃仲則說:“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民初詩僧蘇曼殊說:“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有塵的風中,于曇花一現(xiàn)之間,我歷盡世態(tài)炎涼。
洛水鎮(zhèn)系列,希望它既有故事的情節(jié)和傳奇色彩,又有散文多角度切入的隨意性,還具備詩歌的精確的美感。雖不能至,我卻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