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爺爺像個破布娃娃從石階上摔下去的瞬間,好像有什么東西從我心里倒塌了。
? ?那天下著小雨,老家的石板路上布滿青苔,濕漉漉的,帶著春天的氣息。二爺爺生日,我們全家都回到老家為他慶生,廚房的火從早上起就沒熄過,親戚們圍在院壩的高臺上,一邊準備著祭祖的東西一邊閑話家常,氣氛溫馨。我搬個小板凳坐在正對庭院那棵約十米高的黃桷蘭的平臺上玩手機,右手邊則是從大約三十年前搬走后就沒住過人的土砌老宅,充滿歷史感。正當我從手機中離神準備歇一會兒的時候,眼角余光突然闖入一個深色背影,顫巍巍地走下石階,接著踩滑了一步,從半米多高的石板上橫摔下去,‘砰’地一聲,摔進我的心里。我驚聲尖叫,卻來不及跨過這僅五米的距離任由他像個脫線木偶一樣倒下。舅舅第一個沖過去,接著所有人都慌了,這是一個七十歲的老人,怕這一摔會給本就病弱的他帶來致命的打擊。我顫抖著撥打一二零,在等待空隙暈倒的老人醒了過來,兩眼茫然,他忘了自己摔倒,奇怪為什么大家都圍著他,臉上全是驚恐與關切,重復地問發生什么事,表叔說他摔倒了,暈過去了,老人得到回答,過了一分鐘又問同樣的問題,表叔再一次解釋,就這樣一直到一二零的擔架將他抬上車,醫生為他做了基本檢查并迅速開往最近的醫院,我和表叔作為陪同家屬在救護車上陪伴。我的心難以平靜,腦海里全是爺爺雙眼緊閉,面朝下地癱倒在青苔路上的畫面,那時的他毫無生氣,脆弱地可以任人擺布,褲腳浸入小水坑中,身體與地面接觸的地方沾上了雞屎,又臟又邋遢,完全顛覆了爺爺在我心中的高大形象,眼淚不受控制地浸出眼眶,我悄悄擦掉。
? ? 回想起高中畢業那年暑假,我將到外地求學。那時的爺爺身體并未出現異常,仍然健康。為了將一萬元學費轉入我的賬戶,爺爺頂著烈日領著我奔波在兩個銀行之間,路上他對我說:“現在是我帶著你,教你做事,以后就要你帶著我了,你漸漸長大,我們也開始老了,人都有生老病死,這就是人要有后代的原因?!碑敃r的我對這話體會不深,但它卻像藤蔓一樣纏住我,始終不能忘卻。
? ?初中時候不敢走夜路,爺爺便早晨六點送我到學校,晚上十點接我回家,一直持續到高中畢業,風雨無阻,不曾間斷?;椟S燈光下穩如泰山的身影成為我心中無法動搖的靠山,它支撐著我度過每一個黑暗的夜晚,給我溫暖和勇氣。
? ?更早以前,爺爺帶著我走遍內江每一個角落,向我講述他所知的老故事。國民黨軍隊待過的金角寺、獅子山的傳說和他生長那個年代的舊事,這些故事和神話故事一起構筑了我童年時期的夢,深刻影響著我。
? 青山常在,綠水長流。爺爺就像青山一樣,我從未想過他有倒下的那天。而躺在搶救室的瘦弱身軀卻敲醒了我,青山也會變得不再巍峨。這次事故之后,爺爺變得更虛弱了,腦子因為撞擊導致內出血,血塊散掉之后記憶力下降,甚至五分鐘前說的話、做的事都不記得。他變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老人,藥不離身。
? ? 時光催人老,也催人成長。我工作之后每次回家都能感覺到爺爺對我的依靠又深了幾分。那天為了給遠在新疆的姨媽轉賬,我領著老人到銀行辦理業務。我們倆一同站在柜臺的那一瞬間讓我想起了六年前同樣的場景,還是我們兩個,只不過這一次是我帶著他。
? ?記憶里那個大冬天光膀子下池塘捕魚的壯漢與如今白發蒼蒼的老人重疊,近到觸手可及,又遙遠到不可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