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覓食到宜賓,窗外金沙江和岷江奔騰不息。來不及欣賞千里長江第一城的景色,找碗面吃才是正經事。聽一位本地朋友講,有次在東北吃到宜賓燃面帶起思鄉之情,找來老板一問果然是四川人。兩人大有他鄉遇故知的感慨,一番探討后都覺得燃面的味道是有了,卻差了在市井深處,端著碗看老頭老太太們逛菜市,和菜販們討價還價的閑情。
這家叫“千麥香”的店便藏在市井之間,過去時已是上午10點,人流漸漸少了,但還是得小心走路,若是踢到菜販的籃子,他罵你你也聽不懂。坐下自然要點招牌來吃。宜賓燃面打頭,泡椒牛肉面殿后,再來一碗帶湯的紅燒牛肉面暖暖喉嚨。小碗的燃面看起來不止一兩,面條和紅油搏斗出一身汗,芽菜、花生碎各站一邊,頂上撒著當天采買的香蔥碎,攪拌均勻后一筷吃下去,芽菜的甜香、花生的油脂香,紅油的香辣點綴著蔥香,像要從嘴巴里滿溢出來。
宜賓燃面所以特別,因為宜賓甜芽菜獨一無二。清光緒年間有戶人窮,常以青菜充饑。菜不能久存,妻子將菜桿切絲晾曬,加鹽巴紅糖,和田間能找到的香料封存,也許是壇子沒放在灶間一時忘了,一年后方才想起,開壇一股甜香,菜入口綿軟,又不失田間的青氣。妻子心思一動,便有了宜賓甜芽菜這一味。史載宜賓人吃上第一口燃面也在這三四十年間,所以究竟是先有芽菜還是先有燃面?這個問題怕只有古人能答了。
老板是個像芽菜一樣甜瘦的大姐,說這家店是父親創下的,自己接班。早年也試過把燃面帶到北方和眾面食屆巨頭一戰,所有原料都從家鄉空運,還打下了不壞的口碑,只是因店面轉租無奈放棄,輾轉又回了宜賓。她說也有家鄉游客慕名而來,吃過之后只留一句話:“還是在宜賓吃的更有味道。”可能這就是一方水土養一方面,店搬的遠了,再是原材料原做法,也難百分百還原。
早年間燃面也不稱燃面,叫“敘府油條”。那時店家的處理方式更粗獷:面過水斷生,撈起再過一趟油,加上紅油、芽菜、花生等作料攪拌,因為無水重油,是真的可以用火點燃,年頭久了,以燃聞名,現在的面缺了過油那道工序,反而點不燃了,只空頂著燃面的光環。據說現在偶爾還有8、90歲的老年人來點名要“油條”,一些年輕的店員不知所以,只能告訴老人:“我們這沒有,那邊那家店才賣豆漿油條。”
老板接著說道,那時候的芽菜處理的也不精細,腌漬用的青菜桿往往沒洗凈帶著泥沙,只能出壇后再洗一次,又加調料、香料去炒,破壞了原有的味道。“攪拌的活兒也比當年用心多了,”老板說:“我母親‘燃’面幾十年,什么工作都可以交給員工,只有拌紅油這道關要親自上陣,連我都放心不下,老太太看重感覺,攪拌幾筷該停下拿捏的總比我們穩。”
大姐一邊說著話,一邊招呼著相熟的顧客。來店里吃面的多是附近鄰居,有的一吃就是十幾二十年。收銀臺旁一張桌上坐著她十歲出頭的兒子。一邊玩pad一邊也吃著面。按說小孩到這個年齡還沒開始叛逆,可這小家伙有次吃膩了家里的面,也動了心思想嘗嘗其他家面的味道,“怪難吃”老板說起這事兒時笑個不停,“他回來第一句話就是,再不去外面吃了。”
一碗燃面吃的干干凈凈,又端起泡椒牛肉面。這碗面在別家大多用生椒,只圖方便二字。泡椒和泡姜都需要老壇久制,吃的是時間的功夫。牛肉和面再好,沒這一撮切細的泡椒泡姜,都像一副美麗的外表下缺少有趣的靈魂。擅吃的四川人們總說泡菜是川菜的門面,他們到四川小館子里吃飯,也總會先夾一筷子泡菜嘗嘗,若是泡菜好吃,這一餐一準錯不了。
泡椒牛肉面的吃法也和燃面一樣,充分攪拌后一筷子夾起來,面條、牛肉、泡椒和泡姜一個小伙伴也不能落下。他的味道比燃面少了一分香,多了十分辣。兩口下去頭上開始冒汗,一邊吃著一邊再來口帶冰碴的綠豆湯,壓在喉嚨里,因為要接著吃喊不出來的,只有一個“爽”字。
也許是吃的太快了,壓軸的紅燒牛肉面沒那么出彩。湯里的濃香都在,吃得出配料、熬制都很用心,可惜瘦肉太多,口感略柴,吃著還會塞牙。老板說到這個也一臉無奈,她講以前是用牛腩,有肥有瘦也有筋,這樣口感更佳。可鄰居們都說,看起來肉太少,是不是我不舍得下本錢。沒辦法,顧客只想大口吃肉,這種樸實的生活態度總要支持。
三碗面吃完,自然是一臉滿足。喝一口豬骨頭熬煮的酸菜肉絲湯,和老板打個招呼說明天再來,感覺自己也像是個宜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