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遭雷殛,還是痛徹心扉呢……全身的血液沸騰了又墜入冰窟,腦海里山呼海嘯一般的轟鳴,然而熟悉的針刺一般的頭疼和全身骨頭碎裂的感覺再次襲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閱天機才發覺眼前一片赤紅——柔軟的織物拂過眼前,涔涔的冷汗浸濕了對方的衣袖。
“……謀師……”眼前再度被紅色淹沒,年輕的心跳和溫度撲了他一臉。“……你……你別生氣了好么……我……我沒想惹你生氣的……”
脖子被他拱地熱乎乎的,閱天機嘆氣,“先扶我站起來……”
仿佛今天這幾個不省心的都要跟他對著干,閱天機無可奈何,只能讓葬魂皇半扶半抱地把他扶到一邊的榻上,短短幾步路,走得仿佛腦袋都要裂了。
“真真是命里的魔星。”閱天機想。
年輕的君主已經對照顧多病的謀師十分嫻熟,一陣忙亂之后,閱天機才疲憊地開了口。“是枯焱的緣故么?”
“……嗯……”
“不肯告訴我你到底遇到了什么,是因為三古奇皇?”
葬魂皇搖搖頭。
“所以不能告訴我的,只有你和奇皇的賭約?”
葬魂皇點點頭。
“即使我已經猜出來了,但是鑒于我的判斷是來源于‘禁言術’范圍內的所知,所以只能你我心照不宣?”他感慨道,細細的眼角微微一挑,“這么聰明的主意,是誰想出來的?”
葬魂皇低下了頭。
見狀,閱天機嗤地笑出來,“你還真是知道了不少,這次算是被你算著了……”
“不過至于你所知的來源,怕是枯焱驚動了什么東西……”閱天機閉了閉眼睛,道,“三古奇皇乃是創世神之一,所知所見固然包羅萬象,但發生在他被墮封印之后的事,那就未必全然知曉了。”
葬魂皇把臉埋進閱天機的頸窩,手指小心翼翼地伸進銀白色的發絲里,悄悄地找到一塊可以接觸的皮膚。指尖傳來溫熱和挑動,仿佛和主人的心一樣有些失速。他有點想咬上去,仿佛咬下去就能把這個人吞噬掉,也就不必有那么多的彷徨和別離似的……“閱天機,我不擔心那個糟老頭子,他看起來狂得很,實際上還不夠你一根指頭來對付。可是,天魁星能在這里的時日已經不多,你要對我說的,就是這些嗎?”
“魂皇想聽什么呢……”閱天機輕輕嘆了口氣。
心道這人是不是真的長了一張不會說實話且說也不說全的嘴,葬魂皇仰頭不高興道,“我問你答,不許不說實話,也不許只說一半。”
閱天機給他壓地有點難受,忍不住掙了一下,卻被對方摟得更緊,“你這樣我連話都沒法說了……”結果換來的是鐵臂箍得更緊,只好道,“行了……你有什么快問,趁著我氣還沒被你勒斷了……”
葬魂皇嗤嗤直笑,最后放開手,道:“我可舍不得勒死你。所以謀師,當年在草廬,我和妖帝,你為何選我?還問我愿意付出什么?我若當時的回答不是‘一切’,你是不是就會選鬼煌道?”
“……不……不論你回答什么,我選的都是你。”閱天機坐起來整了整衣襟,“鬼煌道才略不錯,但身份不適合。”
“你選我是因為我是天魁星。那么如果我一直沒有降生,你會離開沉域選擇輔佐神曲么?還是你能確定,我一定會在那個時候出現?”
這一次的回答,閱天機花了一些時間,“如果你沒有降生,那么神曲星也不會降生,你們二人是互為對照。而我也不會選擇輔佐神曲星,他,也不適合。”
“他哪里不適合?”
“因為,他心智不全。”沒等葬魂皇接著疑問,閱天機就接著解釋,“魂皇也是一樣,生來所做的一切都是依靠本能,依靠被創造時賦予你們的東西。就像當年,你只有‘戰意’,而紀無雙,只有‘正義’。神曲的意志,其實是創造它的圣靈賦予,他在中域無有牽掛,無有執著,無有動情,極似無敵。一旦真正開戰,他會成為圣靈手里最可怕的兵器,因為他所他所執著者乃是‘正義’本身,即使是虛妄的正義,倘若撇開一切干擾為之執著,亦是十分可怕。所以,臣的才會一直教魂皇擁有一個人的心,繼而才有心智,雖四處都是弱點,但是,此間乃是人道。身在人間,即使是神,也要遵循人間的規則。”
“……白儒飄雪,你最后把她放出去交給神曲,還有這個原因?”
閱天機搖了搖頭,沒有承認也沒否認。“生七情,問六欲,浮屠世界的情關,大概就是雙神所惘,圣靈所厭,空域所懼的墮落吧。”而后笑道,“所以魂皇啊,臣不是不懂,也不是要逃避,”清瘦的手拍了拍紅衣君主的肩頭,“只是……竟為天魁心之所寄,有些惶恐罷了。”
葬魂皇撲上來像個大狗熊一樣地抱住閱天機,幾度起落的心思卻是平靜到了極點,仿佛是夢里所見的焱光極冰海,火的熾熱和冰的森寒交織在一起,便是沉域的神魂所在了。
鹓龍嶺上小寒未見寒,淮陽地處方興未艾,但兩邊的人到底還是度過了一個安寧的小寒之夜。
然而同一天內的下午,素有嶺南第一關,橫亙在雁嶺山道的潼牢關下,刺眼的光芒刺破了冬日黯淡的雪天。陳兵三日的圣教大軍出動了十萬人,帶著一擊破萬林谷的金甲戰神發起了對潼牢關的攻擊。圣教終于放棄了和嶺南王府漫長的交涉周旋,單方面宣戰。
嶺南方早有準備,通過羅成兆向寰塵布武重金聘請人員布置好七重蓮華壁嚴陣以待,不過,那金甲戰神卻并未揚起她毀天滅地的戰斧,只是遙遙綴在軍陣之中,仿佛是一座金色的高塔。
城中百姓早就撤干凈,留下的是一綠衣銀甲的士兵,和打扮地銀飾青衣的黎巫祭師,而其中最為突兀的便是幾個衣著鮮亮的女子。
“吟桂,傷員越來越多,你這里支得住么?”醫帳的門簾未曾落下,不過這次進來的是個容顏端麗的女子,身上一色鮮亮的湖藍,被黑色的花紋分割成了蝶翼的模樣,簡單的發髻上繞著一圈淺色的蘭花。
“還好,留的都是熟手,黎巫那邊的藥師也分走了一批傷員。”說話的正是傅吟桂,她依然一身淺黃的衣衫,不過外面套了一件舊布袍,熟練地處理著傷口。“圣教的甲盾十分厲害,其中還含有一些符文術法。現在的手段雖然能管得了一時,卻不能根除隱患。”
“有什么隱患?”
“我不懂符文術法,但軍士們盡量不要被他們劍上的符文灼傷。”她看了看對方的神情,道,“我知道這個要求基本不可能達到,但是雙蝶,現在谷主和緗伶都不在,黎巫的祭師都不太弄的明白這些符文灼燒的刻印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罷了,把甲傀多調一些出來,但是時間有限,你們最好快點想出辦法。”
“嗯。”
這蝶衣的女子便是情花谷四花姬之首的蘭雙蝶,她蹙著眉頭來到甲庫,盤算怎么調用這批甲傀能爭取到更多的時間,至少得等到援軍的到來。
“蘭先生,有一個自稱無言悲中泣的人求見。”
“無言悲中泣?他怎么回來,莫不是……”蘭雙蝶忽然想到被荷緗伶送過來的令狐巧嫵,道,“快請!”
無言悲中泣更加的風塵仆仆,衣服也是破的,見到蘭雙蝶就開門見山,“荷緗伶說令狐巧嫵姑娘在這里。”
“她的確在這里,但是吟桂……大夫說現在最好安心養病。”
“我去見她。”
“等等無言大俠,雙蝶知道您一向冷言少語雷厲風行,但是眼下城中諸事紛繁,怕是不能讓外人隨意走動。”
無言悲中泣沉默半晌,道:“抱歉,是我魯莽。”
“您武藝卓絕,穿陣而來,身上殺氣太重,不宜見重傷的病人。不如先換過一身衣服,也不耽擱這一會兒。”
無言悲中泣只好依言去換了一身破衣,蘭雙蝶才領著他去見令狐巧嫵,“緗伶派人送她來的時候就告訴我,她會設法通知你,讓你接走令狐姑娘。不過現在閣下人來了,只怕一時半會兒出不去城。”她話語未盡,二人身邊就經過了好幾隊兵士。
“圣教的兵不好打,”寡言的大俠望著那些替上城的士兵,“他們武器有古怪。”
“無言大俠也注意到了?”蘭雙蝶笑了笑,“也是,您是老前輩了,不知您有沒有什么對策?”
他想了許久,“沒有,我不懂咒符。”然后看了一眼蘭雙蝶,“你沒有再練劍法。”
女子道:“您當年說我沒有練劍的資質,我可是不服氣的。不過后來發現拗不過自己著實沒那個悟性,便去學了機關術。”
無言悲中泣點點頭,“適合你。”
“那這次你來找這位令狐姑娘,可是相中了傳人?”
半晌,總是一臉愁苦的男人道,“她心有遲疑。”
滿城都是來來往往夾著硝煙烽火和血混合成的氣味的軍士,但城主府邸的一處小閣樓里卻是格外安靜。令狐巧嫵散著頭發靠在窗欞上,面上有些蒼白,望著樹上的積雪發呆。
聽到閣樓上的腳步聲,令狐巧嫵眨了眨眼睛,聽出來的不止一個人,便攏了攏頭發束了根帶子,走到了門口。
“是蘭姐姐么?”
“是我。”隔著門,蘭雙蝶道:“還有一位貴客,專門前來找你。”
會是誰呢……令狐巧嫵想,推開門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努力不去想的那個人還真的就站在門口。
“……前輩……”
蘭雙蝶道:“客人我帶到了,城中事忙,只怕是招待不周了。”
“我方才剛燒了些熱水,這就沖茶去。”令狐巧嫵道。
“那我就先告辭了。”蘭雙蝶說完就轉身離去,小小的閣樓上只剩下了兩個人。
無言悲中泣不善言辭,大概茶喝到無味,他也未必會說一個字。令狐巧嫵大約是因為重傷之故,沒了火氣,多了幾分冷氣,有些懨懨的,也不急著聽客人開口。
遠處攻城的聲音傳到這里已經模糊了許多,結界被沖撞的震顫傳來也不甚明顯,不知何時圣教才會出動他們的金甲戰神,或者還不等那戰神出現,潼牢關就已經陷落了。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無言悲中泣竟然先開了口,“你的傷……”
“還好,已經沒事了。”
那時專注一劍,還沒功夫去明白黑白對錯,就被背后一劍破了氣與念,于劍一道,不啻于一次極大的挫傷。然而等到重傷后清醒過來,一切都已定,走的走,散的散,叛的叛。當年號召四方的章武韜義分崩離析時,才開始想章武韜義這個曾經耳聞卻不曾深解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可卻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這把劍,你還帶著?”
“煉影秋光……對我,很重要。”令狐巧嫵道,“你是想說這柄劍不適合我吧。”
悲中泣沉默。
“名劍有靈,我知道它定然是認了飛星哥哥為主。”她看著悲中泣,“但他是不是活著,我都不知道。”
悲中泣搖搖頭,“那些都不重要,你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他醞釀了半天,說了三句話,聽起來不那么像人話。
“我沒有把你當做月琴,我此生中,她無可替代。她的仇我一定會報。”
“我可能會死,可我不希望我的劍術失傳,你不想死,我也……不希望你死。”
“我此生只剩下劍術,你很有天分,我想傳給你。”
然而令狐巧嫵聽懂了,心里仿佛落下一塊巨大的石頭,扯了扯提不起來的嘴角,正準備回答時,整個城池震動了起來。
“金甲戰神出動了。”令狐巧嫵看向窗外,“潼牢關怕是守不住……”
“令狐姑娘!”士兵沉重的腳步聲接著傳來,“金甲戰神出動,蘭姑娘和傅姑娘讓我掩護你快走!再不走來不及了!”
悲中泣打開門,急匆匆的士兵差點撞個滿懷,見了開門的是個男人,立刻刷得拔出刀來,警覺,“你誰?!”
“吳大哥,這是我……我師父。”
無言悲中泣看向令狐巧嫵。
“哦哦哦……”五大三粗的士兵連忙道歉,然后催促:“快走吧,我知道附近有個地道可以出城。”
“不能走地道。”無言悲中泣道,“會塌。”
“那怎么走?”姓吳的士兵問。
潼牢關不大,從他們所在的閣樓走不了多遠就是城門,但是它的特殊便是在于不大,卻有三道彎,一彎一道三丈寬的城墻,故而易守難攻。因此即使金甲戰神出動,也無法一次擊碎三道城墻——除非它把整座山都劈了。
“我知道蘭姐姐打算依托潼牢關易守難攻拖住金甲戰神。我們有七重蓮華壁,有三道城門,逼他們一道一道來打,我們就可以一道一道地后退。”令狐巧嫵道,“可七重蓮華壁擋不住金甲戰神多久的,以圣教的喪心病狂,難保不會再來一次白露發生的災難。”
“她說的沒錯,寰塵布武以數百名術師法力告罄,無數靈石為基,也沒能完全擋住金甲戰神的破壞之力。”無言悲中泣道,“巧嫵,你不能去城上。”
“……對。”那姓吳的士兵道,“令狐姑娘不能過去!”
令狐巧嫵看向無言悲中泣,深吸一口氣,“我的傷沒好,你去城上的話,也走不了的。”
“……那怎么辦?”
?“走吧。”無言悲中泣道,“人聚在一起,或許更好一些。”
“吳大哥,拜托你帶我去找蘭姐姐。”令狐巧嫵道,“有什么事我擔著,她不會怪罪你的。”
然而前線已經混亂成了一片。
金甲戰神已經來到城池不遠的地方,一身金甲,白光颯沓,手持一把巨大的長柄金色戰斧,身姿曼妙。精致的頭盔遮住大半面容,同樣泛著淡金色的面龐仿佛也是銀成鐵鑄,是一個輪廓完美的傀儡。
戰神高高舉起了戰斧,無聲的呼嘯從戰斧上迸開,之前士兵傷口的符文終現威力。受到召喚的符文迅速蔓延至士兵的全身,抽取他們的生命,向著戰斧匯集而去。而那些可憐的傷病就地化作了一攤干癟的尸體——仿佛那些失去了血液的吸血鬼,很快便風化成了骨灰。
七重蓮華壁層層綻開,卻只能讓汲取的速度變慢,完全無法阻斷士兵生命的流逝。蘭雙蝶怒極,黎巫祭師的首領建議道:“只有先殺了那些受傷的士兵,才有可能斷絕那柄戰斧來汲取他們的生命。”
守將倒吸一口冷氣,這怎么可能下得去手?“他們都還沒死!”
“就是因為他們沒死,所以他們剩余的生命,都會成為那個金甲戰神的力量來源。”老祭師道,“蘭姑娘,你得做個決斷。”
“就,就不能不讓他們抽嗎?那都是人命啊!”
老黎巫搖搖頭,“恕老朽無能,破不了這等威能的妖術。”
“蘭姑娘!令狐姑娘來了,我們攔不住她!”
蘭雙蝶頭大,“……讓她進來。”
“蘭姐姐,”令狐巧嫵已經沖了進來,“師父……悲中泣前輩說他有辦法阻止大家生命被抽走,但是他一個人人手不夠。”
“悲中泣前輩有什么辦法?”
“用劍氣直接干擾金甲戰神的注意。”
“那玩意兒不是不是人嗎?”守將道。
“……悲中泣前輩的劍意足夠強,能夠干擾金甲戰神,及其操縱者的注意……”蘭雙蝶下決心道,“甲傀不必節省,有多少派多少,協助前輩干擾他們!”
守將道:“我來!”說罷就一陣風一樣地刮出去。
傅吟桂還沒來及攔住令狐巧嫵,這姑娘就跑了,方向便是城上,無言悲中泣手持古亭西風,悲意如回風細雪,卷向數丈高的金甲戰神。
“令狐巧嫵你不許上城!”傅吟桂喊,奈何這丫頭不知道是不是借了誰的內力,幾下就躥上了城。
這的確是從悲中泣那里借來的一股劍氣,令狐巧嫵握著手中震顫不已的煉影秋光一路飛奔,想去求得一個證明——即便名劍已認主,但到底是他們令狐家所鑄,如此震動,莫要么是主人就在附近,要么,便是他們令狐家的血脈至親在近在咫尺。
城上,悲中泣一劍鼎天,正與那金甲戰神角力,卑彌呼終于出現,祭出她手中的靈珠。若被這珠子打到,悲中泣怕是要去掉半條命,然而他躲無可躲,正在思索如何破局,就看到幾只甲傀跳起,擋住靈珠爆出的光線,碎成了一地渣。
卑彌呼見狀冷笑,再祭靈珠,卻不去攻擊悲中泣,直讓那金甲戰神一斧斬落,蓮華壁咔嚓連聲,第一重便碎了。氣浪卷至城上,將所有人都掀了個跟頭,而趕來的令狐巧嫵沒穩住,直接被甩上了房頂,磕破了手臂和額角。令狐巧嫵掙扎著爬起來,感覺貫胸的傷口又在隱隱地痛,只得撐著劍站起來。血滲入了劍鞘,煉影秋光嗡地一聲鳴響,已是脫出劍鞘,令狐巧嫵只得將它拔出,便感到后背一凜,忙翻身躲到房頂另一側,還沒來及喘勻氣,便抬起了頭。
抬頭的那一刻,令狐巧嫵便后悔了。后來她想,若是自己沒有隨煉影秋光的感應來到城上,那又會是什么結果?然而此時她已經看到了金甲戰神的臉,仿佛當初在密室地牢里看到了父親的手臂,和變成怪物的母親,還有,義無反顧沖上去的……
“姐姐……”
然而金甲戰神沒有理會她,高高舉起的戰斧抽取著場所有受傷兵士的生命,光芒耀眼如正午熾陽,雷霆萬鈞凌空呼嘯。
悲意卷起無形的風,卻仿佛扭曲了烈陽一般迎上了霸道的光芒。待到回神時,令狐巧嫵才發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悲回風之搖蕙兮,心冤結而內傷。物有微而隕性兮,聲有隱而先倡。”
這是在教她口訣了。
“悲劍之力源于內心之傷,傷愈深則劍愈強。世人多因悲傷沉郁而委頓或瘋狂,此劍法卻以此為契機而得悟,你明白么?”
令狐巧嫵抽噎著,卻答不出來一個字。而血脈穿過胸膛,似有洪流在激蕩,壓抑不得,無處可去,仿佛要釀成一簇深而詭的毒,卻也在掙扎著不肯墮落。
悲中泣躍上房頂,背起令狐巧嫵,他帶著一個人,卻毫不猶豫地起劍,悲涼的風斬斷戰斧上奪命的線。
令狐巧嫵伏在悲中泣身上,卻隱隱感受到了一股與自己相似的悲憤,化作孤注一擲的劍意破空而去。胸中似乎要釀成毒的憤懣似是找到了一個缺口,朝著她的指尖涌去。
正在一心斬斷凝魂符并撤退的悲中泣忽然感到背上一輕,一股輕卻執著的風從煉影秋光上蕩開——愁郁郁之無快兮,居戚戚而不可解。
既然愁郁居心不可解,那便登高凌風,執劍問天罷。可看那劍風所向,分明是一腔親緣永訣的血淚。
可那劍風的力道太弱了,弱地幾乎無人注意,只有卑彌呼高傲地瞥了一眼,便不管了。可它又纏綿極了,像女子素手拂面,一晃神,便飄過去。最終,那道劍風被攔在了金甲戰神的結界之外,但那無情無性般的臉上,竟然輕輕動了一下。
所有的符文頓時一滯,蘭雙蝶一聲令下,千萬道追魂奪命的咒術展開截斷索命的光鏈,黎巫的祭師們搖動法杖,平地風起。
“哈,你們以為自己走得了嗎?”卑彌呼揚起手中靈珠,力量催至最強,金甲戰神揚起戰斧,與靈珠的力量匯集一處,戰斧斬在關口和山脈上,飛沙走石,七重蓮華壁層層崩裂,雖然不及烈霜元日那般可怖,卻也讓整個關隘化為廢墟。
然而,琴聲錚錚,有人凌空高喝:“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清澈的綠色帶著碎葉散開,祭師們幾被中斷的傳送法術再度彈起。
嶺南王府軍,到底還是撤走了。
潼牢關之戰的消息傳到淮陽地是在半夜,周瑾驚醒的時候發現打地鋪的周非辰不在,枕邊留了個字條說自己開會去了。
周瑾想了想,決定倒頭繼續睡。
再醒來的時候果然看見周非辰回來了,明顯一夜未休息,桌上擺著早飯,周瑾迅速洗漱吃飯,然后揚起臉來看他。
見他吃完了,周非辰道:“卑彌呼親自帶人打了潼牢關。”
“沒打下來?”
“不算打下來,只能說是毀了,結果也把自己進嶺南的路給堵了。”周非辰道,“那邊的事我們操心不到,倒是有件眼前的需要解決。”
“唔……你說的是查圣教特使的案子么?”
“嗯,后天圣教的使者要來拜訪。你知道,咱們倆,如果查出來兇手,那便保住性命,若是查不到,我們就是兇手。”
周瑾笑:“好呀,那咱們就再去看看。不過阿辰哥哥,其實你心里早就有數了吧?”
“那我們就先去拜訪一下菡蕓館吧。”
“噫……去那里做什么!”
“消息多。”周非辰笑道,“你不都十八歲了么,害怕?”
周瑾眼神分明寫著,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要去見誰?一邊驕傲道,“才不怕,走著!”
不過周非辰不至于把他真的帶到風月場中央去,到底在他眼里這還是個小孩子。他特地約了雅間,只聽曲不狎妓,還認真地給周瑾解釋姑娘們唱的是什么曲,有什么講究。周瑾也聽得十分認真,只是忍不住去看漂亮的姐姐們,忽閃著大眼睛好奇不已。
周非辰剛剛給他講完一闕詞,便聽那箜篌的韻味變了,抬頭一看,竟然是荷緗伶親自來了。
荷緗伶屏退左右,“這些姐妹們嘴緊著呢,不用擔心。”
周非辰左右看了看,發現雀扇輕搖,遮音結界竟然就布好了,于是放心上前一拜,“見過令主。”
“哎呀,莫要這樣。”荷緗伶看向周瑾,“這便是小周瑾吧?來,姐姐有東西給你。”
周瑾看周非辰,然后伸出手,發現荷緗伶給了他一塊沒見過的點心,頓時無言以對。
“這是今年做的玫瑰點心,不那么甜,吃了不會壞牙。”
“那么,周將軍,開門見山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兇手,還有這和菡蕓館有沒有關系。”
“當然與菡蕓館無關,不過兇手,我倒是可以給你提供一個人。”荷緗伶道,“賊喊捉賊。”
聞言周非辰倒是沒驚訝,“但現在必須找到一個‘兇手’,令主應該知道……”
“后天圣教的使者要來,你知道來的是誰么?”
周非辰看向她,目光詢問。
“歸六塵。”荷緗伶道,“卑彌呼和歸六塵發生爭執,歸六塵不贊同她攻打潼牢關,卑彌呼就將她派到淮陽地做使者,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歸六塵被卑彌呼排擠?”
“準確來說,是猜忌。歸六塵到底還是她的下屬。”荷緗伶慢慢展開羽扇,“我給你透個底,你知道空域的榿庭氏么?”
周非辰茫然,“沒看到過。”——是說沒在書齋中見到。
荷緗伶斟酌了一會兒,道,“卑彌呼出身空域最高的姓氏司那羅,也就是祭司姓氏。他們瞧不起守護空域靈穴的榿庭氏,認為榿庭氏是司那羅中的賤族。歸六塵便是榿庭氏的一員,他的母親是卑彌呼的姑母。空域的高層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讓他們搭檔,二人素來不和,但是歸六塵擅長傀儡秘法,那些吸血鬼便是他所制。若我判斷無誤,歸六塵本來就是要作為棄子的。”
“歸六塵不會坐以待斃……”周非辰想了想,“他作為使者來到淮陽地,或許是要談點別的東西。”
“所以你不必忙著兇手是誰,而是,要給他一份大禮。”
周非辰疑惑,“大禮?”
鮮紅的指甲輕輕敲打桌面,周非辰仔細看了一會兒,驚訝地望向荷緗伶。
“這份大禮,必須要親自交到歸六塵手上。”看著荷緗伶提到的人,她的眼神卻是分毫未變,“那個特使究竟是為何而死,都看你們。不要太過火,也要讓歸六塵感到危機。”她道,“我是情花谷花姬的事情一直不曾瞞著人,雖說我出來地早,谷中見過我的人少,但是不妨礙此時的圣教想拿我開刀。”
“圣教為什么要選在這個時候攻打潼牢關?寰塵布武他們打不過,還有紀無雙在給他們搗亂,都這么自顧不暇了,還要對付淮陽地,簡直不知所謂。”周瑾在一旁盤著腿問。
“這就說明圣教內部定然是出了什么我們不知道的變故。”荷緗伶道,“或許圣教特使此行,也會給我們帶來不少驚喜。”
周非辰道,“據淮陽地這邊的消息,我認為最近章武韜義會有大動作。卑彌呼和歸六塵這兩個首腦都不在,受制頗久的南五朝趁機召開一次集會。”
荷緗伶想了想道:“那就看紀無雙的本事何如了。我們眼前最要緊的,便是我方才說的那件事,二位應該知道這其中的分量。”
“令主放心。”
荷緗伶笑了笑,道:“今天二位的錢就由我付了,記得紅袖的舞和翠微的龍笛,可是人間一絕呢。”
雀扇上的金光散去,荷緗伶已經消失在了房間里。只留下了一支翠金雀羽,周瑾拿起來,心中不由感嘆,好厲害的幻形術!
“莫怕那歸六塵會認出來你倆,如今你們是羅成兆的下屬,他若是想翻了卑彌呼的盤,就不會得罪羅成兆。”荷緗伶留下了這樣一句話,“新的平衡又要形成,打破它的利器,便交給你了。”
周瑾收好雀羽,跟著周非辰回去復命。
“你覺得荷姐姐說的新的平衡是什么?”周瑾問。
“北邊我不知道,南邊大概就是內亂了。”周非辰答。
“那豈不是說,寰塵布武也會……”
“莫慌張。”周非辰摸了摸周瑾的腦袋,“相信先生。”
二人回程后將一路商討好的結果告知了羅成兆。
“看來這個特使這個時候被派過來,日子著實不好過的很,這就好辦了。晁皋,你看呢?”
晁皋道:“屬下認為,周將軍和周副將說得不錯,這正是我們好好離間圣教內部的時機,如果圣教內部鬧起來,北邊兒定然會痛下殺手,到時候,南五國又得靠咱們來周轉了。”
羅成兆滿意地點點頭,“最好北邊兒也一起有點事兒,生意嘛,咱們就可以一起坐下好好談談了。”
晁皋道:“這個么,大都督請放心。屬下得到消息,寰塵布武大量撤走了沉域帶來的人手,現在坐在朝堂上的,大多都是中域本土的士族。”
“嗯?”羅成兆胡子一撇,“這南邊兒北邊兒的都怎么了,全都上桿子忙著不吃藥嗎?不是說那邊還有個號稱‘智冠群倫’的閱天機,怎么,就給他們老大出這餿主意?”
大小二周聞言疑惑地看了看對方,這個消息他們誰都不知道。
“這……屬下不明白,但是,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不是嗎?”
羅成兆摸著光滑的把手,目光一亮,哈哈大笑起來。
“好好好,這是老天爺給的機會,我羅成兆,可不敢不珍惜啊!哈哈哈哈!”
次日,歸六塵抵達了淮陽地,帶著十二名親衛,得到了大都督羅成兆的盛情款待。席間他見到了大小二周,覺得十分眼熟,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直到酒酣飯飽時,羅成兆提出大家比武來助個興。
“我叫周瑾,是我哥的副將,那邊的眼鏡大叔,要不要來比劃比劃?”
周瑾?
歸六塵心想,大約是走背運,喝口冷水都塞牙。看著迎面而來的大刀,他心道:“原來龍魂印之力,是被這小子得了去……那他所說的那個哥哥周非辰,就應該是失蹤已久的冷飛星了。”
倒還真是一份出乎意料的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