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今天,是他的忌日。他的文字,從未泯滅良心;他的身影,如此特立獨行;他代表著一個時代,而他的思想,也必將永世長存!
從開始提筆寫作至今,差不多已有兩年時間,里里外外我寫下了十幾萬字,大大小小也有五十篇文章。種類很雜,因為從沒有系統地學習寫作,我寫過的文章以隨筆和敘事文居多。我深知自己閱歷不足、學識淺陋,所以很少寫雜文,偏偏我卻是一個愛雜文如生命的人。每每遇見思想豐腴感情深刻的雜文,便愛不釋手,也曾有過忍不住手癢癢,想嘗試一下的時候。可雜文是時代的號角,雜文作者就是時代的號手。為了避免意氣用事寫出文章誤導讀者,這個想法出現在我腦海中不足一秒,便已被扼殺于襁褓。說到雜文界里的泰斗,我所熟知的作家里,恐怕是魯迅先生和王小波先生當仁不讓,這兩位前輩的雜文寫得比哲學還深刻,比Top排行榜上前十的網絡小說還好看。這點千真萬確,請讀者一定相信我。再多優美的詞我也不說了,在小波忌日這天,請跟著我筆下的文字,一起緬懷這位死于年華,當代最偉大的青年作家。
在寫這篇文章前,我利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從昨晚六點到十二點)把小波的兩本雜文集《沉默的大多數》和《我的精神家園》仔仔細細地重讀了一遍。在這件事上我的態度極其認真,沒有半點馬虎。事后,我也十分慶幸自己做出了這樣一個決定,因為小波的文字讓我再一次獲得了快樂和力量。
小波的文字,不僅僅從不泯滅良心,而且充滿著一種不可描述的力量。
在《我的精神家園》序言中,小波第一次談到自己為何寫雜文時,他這樣寫道:一個社會里,中年人要負很重要的責任,要對社會負責,要對年輕人負責,不能只顧自己。現在奉獻給讀者的這本雜文集,篇篇都在明辨是非,更是在打我自己的嘴。
這話咋一眼看上去,是小波在做自我反省和思考,但細讀幾遍,不難發現里面暗含了兩層意思:第一、中年人需要對社會對他人負責,那年輕人難道就可以只顧自己不對他人負責了嗎?第二、為何小波說明辨是非是在打他自己的嘴?
這兩個問題先放一放,先來普及一下概念。有關“明辨是非”最早出自于蕭翁的劇作《巴巴拉上校》,而論起明辨是非,兒童仿佛比成人強,無知的人仿佛比聰明人強。這真是個有趣的現象。人們可以憑良心、憑情感來明辨是非。年少時我們甚至能說出:光明是好的,黑暗是壞的;左邊是好的,右邊是壞的;東邊是好的,西邊是壞的等等。可當我們開始接觸世界,接觸社會,學習科學。我們知道得越多,明辨是非也就越困難。
蕭翁說明辨是非難,是因為這些是非都在倫理的領域之內。俗話說得好,此人之肉,彼人之毒;一件對此人有利的事,難免會傷害另一個人。真正的君子知道,自己的見解受所處環境左右,未必是公平的;所以他覺得明辨是非是難的。
問題的關鍵就在于,接受一個倫理體系比接受一個真理體系要容易得多。
所以這世上很多明理的人,他們都在沉默中,因為他們都極為珍視自己的清白。但小波以為,倫理問題太過重要,已經不容他顧及自身清白。他有這個覺悟的時候已經四十歲。曾經他也是沉默的大多數,現在他終于忍不住要開始吶喊了。
首先他反對愚蠢,在這里小波引用了蕭翁另一本劇作《匹克梅梁》里的一段話:
息金斯教授遇上了一個假癡不癲的杜特立。
息教授問:你是惡棍還是傻瓜?
這就是問:你假傻真傻?
杜先生答:兩樣都有點,先生,凡人兩樣都得有點呀。
可是對于小波而言,在他身上,后者的成分多,前者的成分少,而且他討厭裝傻,渴望變聰明。所以他才會反對愚蠢。
其次在社會倫理的領域里他還想反對無趣,也就是說,要反對莊嚴肅穆的假正經,因為大多數人的生活已經淪為茍同。如果人活著就是為了被提倡。要真是這樣,就不如不活。羅素先生說,參差多態乃是幸福的本源,那我們所謂的參差多態,所謂的有趣,它到底在哪?
小波在最后說道:他對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無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見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而他之所以寫雜文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來表明自己對世事的態度。并且他強調他所寫的看法沒有科學的證據,也沒有教條的支持,只是一種特殊懇求。
我以為“懇求”這兩字用得極為謙虛,不禁肅然起敬。
在《我的精神家園里》小波詳細地闡釋了自己為什么不想繼續沉默下去的原因,那是這世上明理之人,為了自己的清白,顧及自己的利益,站在無人觸及的岸上,看著在河流中掙扎溺水的社會人無動于衷,不曾伸手去拉他們一把,因為害怕波及自己的安危。這種擔心其實也情有可原,可是你有想過,如果這世上一直沒有人愿意出來吶喊,沒有人伸出援手幫助他人,那這個世界會變成什么樣?
而就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小波勇敢地站了出來,他是海上的燈塔,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沙漠里的綠洲,成了一代又一代人心中的指引者。
這樣的人,在中國悠久的歷史中不少,魯迅先生是第一個不顧自己安危站出來吶喊的,他以一根筆桿子為槍喚起了中華民族的血脈與斗志,所以他在《自嘲》中寫到:“橫眉冷對千夫指 俯首甘為孺子牛”。王小波是第二個,他沒有魯迅先生那么豪情壯志,可他一針見血地抓住了社會倫理最為缺失的兩個部分,用文字進行的鞭擊,痛醒了隱藏在社會中“沉默的大多數”。
關于“沉默的大多數”,我也想蹭著小波的名聲說兩句。以筆者為例,在我周圍,像我這種性格的人特多——在公眾場合什么都不說,到了私下里卻妙語連珠,換言之,對信得過的人什么都說,對信不過的人什么都不說。對于我們大多數來說,保持沉默是一種生活方式,所以我們稱自己為“沉默的大多數”。
有關這種生活方式,小波的看法在于:從話語中,你很少能學到人性,從沉默中卻能。假如還想學得更多,那就要繼續一聲不吭 。
讀者可以看出這個時候的小波還處于沉默的大多數之列。熟知小波的人,應該都知道,幼年的經歷,家教和天性謹慎,是小波變得沉默的緣由。
因為話語好像是一池冷水,它使人一身一身起雞皮疙瘩。但不管怎么說吧,人來到世間,仿佛是來游泳的,遲早要跳進去。反過來說,話語教給我們很多,善惡還是可以自明,但人與人生來就不平等。在人間,尊卑有序是永恒的真理,這才是真正的世界,沒有人人平等的說法。
沉默有它的好處,那就是我們人品的一切可取之處,都該感謝沉默的教誨。
文章寫到這,也許有一部分讀者已經懵了。筆者一會說沉默好,一會又說沉默不好,到底有何居心?我們到底應該沉默還是吶喊?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邊界是很容易消失的,事物的兩極在道德上往往比我們想象的更為接近。我們一生之中有很多次選擇的機會,而在什么時候什么地點什么問題上,我們應該秉持什么樣的態度,我們是該沉默還是吶喊,我相信讀者心里都有一把做工精細的秤。
就像是近來炒得比較火的《人民的名義》,劇中反貪局手撕貪官,引來觀眾的一陣陣叫好和熱捧,這種反腐行為何嘗又不是一種吶喊。
這世上有一類人我們將他們稱為“弱勢群體”。所謂的弱勢群體,就是有些話沒有說出來的人。就是因為這些話沒有說出來,所以很多人以為他們不存在或者很遙遠。然后我又猛省到自己也屬于古往今來最大的一個弱勢群體,就是沉默的大多數。這些人保持沉默的原因多種多樣,有些人沒能力、或者沒有機會說話;還有人有些隱情不便說話;還有一些人,因為種種原因,對于話語的世界有某種厭惡之情。我就屬于這最后一種。
我要說的全部都說完了。似乎也沒有必要保持沉默了。
畢竟死去的仍在吶喊,活著的難道還要繼續沉默?
注 : 謹以此文紀念王小波逝世二十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