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看不上還是看不起,艾倫是不會輕易放棄的。她多舛的命途,要是輕言放棄她活不到今天。她在更衣室里對鏡補妝,在鏡子里看到進來的一群納西族少女,這是今晚要在這里演出的舞蹈演員。很多歌舞團都會到地方上“走穴”,“圣羅蘭”歌舞廳也算方圓百里,遠近聞名的聲色場所,所以類似的演出隔三岔五的會有。她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那波穿著“披星戴月”盛裝的少女,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其中一個吸引,那女孩兒雙眸清澈,珠圓玉潤,黑的俊俏,在一群少女中很是打眼。她聽到有人喚她“木驕”。艾倫心底感慨,這樣無憂無慮清澈的眼睛,在這烏煙瘴氣的地方熏久了,必定也會渾濁。那群女孩兒進來整理了一番妝容和服飾,嘻嘻哈哈地嬌笑著出去了。她知道今晚的助興演出是精心安排的,因為“余大頭”要來親自招呼208房的緬甸人。
也正因為大老板要來,領班很是重視,他預留了一樓正對舞臺的卡座,并且生怕人手不夠,特意去后廚臨時調回了白燁。
白燁沒想到會避無可避的又與耀武揚威的胖多多狹路相逢,更沒想到會在舞臺上看到翩然起舞的木驕。
胖多多這次沒找白燁的麻煩,他一直跟隨“余大頭”左右,白燁遠遠地看出他鞍前馬后很是恭謹地討好。直到木驕一曲舞畢,“余大頭”側身,胖多多弓腰俯首,“余大頭”指指舞臺與他耳語,那胖多多一臉諂媚,頻頻點頭。白燁遠觀,心頭有不好的預感。果然,他看到胖多多徑直朝舞臺走去。
木驕剛跨下舞臺就被一只肥碩的胳膊攔住了去路,她詫異地抬眼,看到一張腦滿肥腸油膩膩的臉。
“我們老板請你過去喝一杯。”木驕看著眼前的豬頭色瞇瞇的眼睛,斟酌著怎么拒絕。可還沒等她起唇,那大掌已經毫不客氣地拽住了她的手腕。她本能地甩手,可那肥手如鐵鉗般牢牢地拽著她不放。木驕是最近才隨團出來演出,并沒有與這種場合的人周旋的經驗,她一時慌亂欲后退。那胖多多自是不會罷手,眼中突顯狠戾,不由分說地生拉硬拽,木驕驚惶失措的開始掙扎。
坐陪在緬甸人身側的艾倫看著那一幕,知道這種與自己無關的事情要明哲保身,但對胖多多的不滿和那一瞬間的路見不平竟讓她沖動的起了身。但還沒邁步,就見一個身影先她一步挺身而出了。是白燁!艾倫萬萬沒想到會是那不聲不響不招惹是非的白燁!
胖多多也沒料到會有一只手橫空出世擋他的道,他拽著木驕手腕的手被另一只手擒住了,那手臂白凈纖長,他側頭一看竟是白燁。和當年一樣,他禁不住嗷嗷亂叫松開了手指。白燁面不改色的四兩撥千斤讓他再一次顏面掃地,這次,是在他的衣食父母面前。木驕定神,這才意識到出手相救的人竟是白燁。她百感交集顧不得其他,一步上前挽住白燁的胳膊躲到他的身后。忿忿的胖多多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但此時此刻,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縮,因為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老板眼里,他鉚足勁兒大吼一聲奮力揮拳撲向白燁,白燁護著木驕一個閃身靈巧避開,胖多多撲空后轉身反擊,卻不料被白燁伸腿絆倒,全場一陣哄堂大笑,連一臉戾氣不茍言笑的緬甸刀疤臉都牽動了嘴角。艾倫小心翼翼地偷瞄一眼沙發上不動聲色的“余大頭”,心中忐忑不安,小子!這回你可惹了大麻煩了!
白燁知道自己招惹了麻煩,這一次得罪的可不僅僅是胖多多。所以他決定過了今晚就請辭。
送走木驕一行,他就去找余大海,可敲門而入見到的竟是他的哥哥余大陸。這個傳說中的黑道一霸“余大頭”和他虎背熊腰的弟弟余大海不一樣,襯衣西褲加領帶,打扮的很是體面。其實他的頭并不算大,只是身型微胖加上個子不高,那圓圓的腦袋肉肉的臉,在比例上顯得有些突兀。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白燁很難把五短身材的他和黑道大哥聯想到一處。不過既然是傳說中這么牛逼轟轟的人物,白燁想著他總不至于和他這樣的小角色斤斤計較,糾纏不休吧,大不了不要這幾日的工錢,他于是橫下心表明去意。
“余大頭”上下打量他,然后出乎白燁意料的,他竟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和顏悅色地同意了白燁的請辭,還一分不差的結給他了這一晚的工錢。和兇神惡煞的余大海截然不同,他說話有禮有節,完全像個場面上的生意人。
“你這身手,做服務生確實埋汰了。這樣吧,以后你直接跟著我干。”
白燁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這條道他自然是毫不猶豫的拒絕的。
“跟著我保你發財是肯定的。你回去考慮考慮,隨時可以回來找我。”
白燁很清醒,他再怎么缺錢,這輩子也不會允許自己墮落到混吃黑道這口飯。他知道這是個是非之地,乘陷得還不深,抽身而退才是上策。
“圣羅蘭”的大門口,旁若無人翹首等著白燁的是艾倫。她上前攔住他,她的目的很明確,她要搞清楚與世無爭的白燁今晚英雄救美的動機。以她的分析,這白燁和那木驕可不單單是認識,因為在她的經驗里,一個鐵面無情的男子能為一個女人動聲色動干戈,那么這個女人在他心里的地位肯定非同一般。她一廂情愿咄咄逼人的地追問他們的關系,這讓白燁覺得莫名其妙,她以什么身份這樣理直氣壯地追查他。他平靜的看著不淡定的她,然后輕描淡寫地提醒她:“兩個余老板都還沒走,你這樣盯著我合適嗎?”
艾倫一愣,臉上的表情有剎那的復雜,不過很快就鎮定了。她內心甚至還涌起了一陣小竊喜,這小子說話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原來他不接受她是礙于余大海。
“哦哦,你是因為余大海才不要我?你看你誤會了。余大海和我所有的恩客一樣,我們就是上過床而已。干我們這行的,和不相干的男人提起褲子就是忘了誰是誰的關系。”艾倫見他不搭話,乘勝追擊地說:“再說這里,和他一起的女人又不止我一個,他要是真把我當他的女人,會允許我陪其他的客人?所以你別怕。”
白燁目瞪口呆的看著她,眼前的這個女人怎么能把“上床”這樣的話題說的如此云淡風輕,之前只覺得她有些自作多情,而今看來她是根本沒有禮義廉恥:“我不關心你們的事,對你,我也從來沒想法。今天以后,我們也不會再見了。”白燁撂下這句話,推開她頭也不回的就走,他不想跟這樣的女人糾纏。
疾步走在午夜的街頭,他機警地覺察到身后有人尾隨,那人不是艾倫。
“別跟了,出來吧。”他驀地停下腳步大聲說,卻并不回首。
遠遠的黑暗拐角處隱現一個身影,是“拐棍李”。他心中感慨,這小子這么厲害,他刻意離得這么遠他都能感覺到,這聽力和敏銳性可不是常人能有的。
“你怎么知道我跟著你?”
“這還用說嗎?你那拐棍兒戳地的聲音跟搗藥一樣。”
“隔這么遠你都能聽到?”“拐棍李”驚訝地看著他,“你的耳朵可真不一般啊。”
“你跟著我干嘛?”
言歸正傳,“拐棍李”壓低了聲音要求白燁借一步說話。白燁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跟著他走到一處偏僻的角落。
“今天你跟那胖子的事,我都知道了。”
白燁心想沒有不透風的墻,何況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大打出手,他要是不知道才怪了。
“有件事,我本來不想說的,至少,不是現在這個時候說。可我今天看你這個情況,怕是你得罪了那個胖子,我不得不給你提個醒。還有,你家之前跟那胖子,可是有過過節?”
白燁心想要說得罪胖多多,十幾年前早就得罪了。可這話從他嘴里問出來就有些奇怪了。
“我想跟你說的是……”“拐棍李”低頭,斟酌片刻,橫下心,“你阿爹的車禍,我一直懷疑……是人禍!”
白燁詫異地看著他,“轟”的一陣,瞬間血液好似全涌向了大腦:“什么意思?”
“我開了十幾年的車,每一次出車,只要是跑長途我都會檢查車況,這次也不例外,我出來前看過,四個輪胎都是好的,可在出事之前的一瞬間,我分明聽到了爆胎聲。我可以肯定那聲巨響是爆胎。本來路況復雜,沿途輪胎扎到個把釘子也不是什么特別的事,可蹊蹺的是,交警在事故鑒定報告上卻只字未提爆胎。”
“所以?”
“我在村口接你阿爹的那天,曾經中途下車去撒了個尿,回來的時候看到今天那個胖子在我車邊上鬼鬼祟祟。當時雨大,我急著上車避雨,車里的姚木匠又說他們認識。也就大意了。”
白燁聽得眉頭緊鎖。
“事后想來,很多細節很是蹊蹺。姚木匠跟你阿爹邀功,說是他認得'余大頭'的手下,才推薦了你阿爹這份活計。可事實是那胖子離開后,在你阿爹上車之前,那姚木匠和我閑扯,分明說的是這胖子可稀奇,明明和白萬川是一個村子的,有差事卻繞到他這里叫他去喊上老白,還不讓告訴他,這人情送的拐彎抹角。”
白燁咬緊牙關,拳頭越捏越緊。那“拐棍李”一看架勢不對,立馬安撫,“哎小子你別這個樣子,怪嚇人的!你聽我把話說完咯。我本來真心不想告訴你,畢竟這沒根沒據,就是我的猜測。可你看你今天當眾讓那胖子下不來臺,我就怕這一切萬一真都是有淵源的人為,你這蒙在鼓里,日后不留神又有個什么閃失,我這心里頭……可我告訴你這些可真不是讓你去拼命的。”
“謝謝你。”白燁吐納靜心,強壓住心頭的惡火,“謝謝你今天告訴我。”
“你千萬不要沖動,畢竟只是我的猜測,我告訴你也只是想讓你生個心眼兒,不至于又冒出個什么萬一。”
白燁點頭,事已至此,即使他心里清明,沒有證據也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