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大紅袍的九龍窠,過枕流軒、天門,可到晚甘亭。
我在那個亭子里稍歇,翻看門票時,才注意上邊有景區管理處的聯系電話。我那時對武夷山的了解可以說是倆眼一抹黑,因而撥打去電話想咨詢下下一步的旅程安排。接線的是個女孩子,聲音很甜美,解答也很是耐心,她推薦我接下來的行程,也告知我各處景區游玩所需的大體時間。
前邊說過,武夷山的許多景區都是成雙配對的,比如從水簾洞可以走到大紅袍景區,從虎嘯巖可以走到一線天景區,從天游峰也可以走到武夷宮景區,摸清這個規律,可以少走許多冤枉路,當然也要多走出許多徒步行程。
管理處的那個好心的女孩子告訴我,九曲溪游覽最晚到三點四十,散客更要趕早,她反復強調到九曲溪上游碼頭的時間不要超過三點。她問了我的方位,建議我先去虎嘯巖,再去一線天,從那里就可以就近趕到游船碼頭。聽那位小姐姐的解說,就有如飲下一杯清爽的涼茶,極大地緩解了我在這個上午的旅行焦慮。
而后,我自然要聽從她的推薦,穿過九龍澗,出了大紅袍景區后,打了輛摩的就趕往了虎嘯巖,并從那里走到了一線天。第二次再去武夷山時,山上的交通方便了許多,景區間有擺渡車了,但我也只去了虎嘯巖,而沒有再去一線天。
從水簾洞至大紅袍一線,基本上是在山谷中行走的,道路兩邊的丹霞諸峰雖是險峻,但也是僅供游者欣賞的存在。就如你在觀看演出,他們是臺上的一群人,你自應為他們的精彩而鼓掌叫好,但也絕不用像他們那般的辛苦。
虎嘯巖,和再其后我去到的天游峰、大王峰一樣,那不是為你的欣賞而存在的。它需要你投入進去,需要你付出艱辛和汗水,當然它也會回報你,你在山谷中所看不到的景色。
聽虎嘯巖這名字,便有三分戾氣。進入那個景區不久,便能看到一座紅崖陡壁的巨巖突兀而起,橫臥在道路的盡頭。當然,準確地說應該是平地里的道路盡頭,那條路沒有盡頭,那座巨巖擋住了道路,那條路就沿著陡壁,以之字形的路線爬上了陡巖。確實是這樣的,那上山的石徑就開鑿于筆直陡峭的巖壁上,讓人不覺望而生畏。
此處便是好漢坡,爬上去,就是好漢了。
好在那巖并未高至無極,好漢定幾回神,也就上去了,與其后的天游峰、大王峰相比,這里是會讓好漢臉紅的地方。而與更高更雄偉的山峰相比,武夷的山就像個石子了。我是不大贊成“哪里歸來就不看哪里”的看法的,有些簡單粗暴了。即便與一座山相比,“石子”也是具有等同的價值的,你去到那里,欣賞那里的風景就好,體會那里的歷史就好,每個地方都有它的精彩,每個地方都是不可或缺的。
費了好漢許多汗水后,我最終爬上了接近山頂的集云閣,那山不能登頂,這里便是最高的觀景平臺了。這里的高度雖不傲嬌,但也足以縱覽武夷山的那些,如蛋盒里的雞蛋般的莽莽群峰,有著一目千里的暢快。
從集云閣到集云茶屋,再至定命橋,這是虎嘯巖前山一線。從定命橋折回,繞至駐真洞便到了后山。前山是一覽無余的開闊,后山風格迥異,是茂密山林的清幽。這時間,山林雖還綠得老練,但漸起的秋意也已染上了樹梢,在綠色的汪洋中透出幾片點點滴滴的紅暈來,秋天……來了。
所謂虎嘯,源于后山石壁間的一個巨洞。山風過此,震蕩轟鳴,有若虎嘯一般,虎嘯巖因而得名。只我去到那里時,清風徐來,草木不興,這足以讓那只虎睡個好覺的,因而它也懶得“劃然長嘯”、“山鳴谷應”。這是好事,總不至于讓我“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行至駐真洞,又有從后山下山的陡峭棧道,沿著走下去可至天成禪院。
那個禪院不大,也沒什么游客來游,我簡單轉了一圈,就繼續趕路了。出門后見一小僧閑坐道旁,便上前打聽一線天的路。那小僧面容清秀,舉止靦腆,見我過來問路,扭捏著站起扭捏地走回禪院。只臨近禪院門口,才似有勇氣回答我的問話,細聲說“直下便是”。那聲音暴露了她的性別,原來是個女孩子,不對,應是小尼。我想,不是人家不愛搭理你,還是我問得太唐突了。
從虎嘯巖至一線天,有三十分鐘的路途。大概是山中午休時間,山路上少有游人往來,一人走在密林和茶園間靜寂的石道上,正可以天馬行空、神思自在。
我想這武夷巖茶,卻也有些神仙品性,不肯與喧囂為伍,偏偏看中這片世外的青山綠水,擇方貧瘠薄地落下根來,不急不躁,飲露沐風,曜日浸霧,如此這般有滋有味地參透了自然的脈絡,而后出落得標致,而后凝煉出特味的芳醇。雖在深山,卻有如此廣博的才志,如此不動的性情,茶中的一品不榮歸于它,又當屬誰?
想來喝的茶也算不少,什么君山的銀針,什么黃山的毛峰,什么西湖的龍井,什么洞庭的碧螺,也曾有疑惑,為什么這上等的好茶,總要在這上等的風景里?如今隨著這武夷巖茶的茶田親昵地走過一遭,似才懂得,茶也如人,看得懂風景,明白“潤物細無聲”的道理。而如今也走過了這些地方,再來一品這各地的香茶,是否也該能吃出些風景的味道呢?
想是,至少應能品出些這午后的風聲、樹影、鳥啼、蟬鳴、日暖、巖香、水光、山色,才是。
一路漫浮思著慢走著,翻過一道低矮的山崗,人煙驟然稠集了起來。與那里的游人打聽一線天,人家說不遠便是。
走過一些地方,也看過一些地方的一線天,總不覺稀奇,倒覺得管理者言語乏味,不能再創造出更是驚悚的題目來。
武夷山的一線天,在靈巖,以為那里如華山或是三清山一樣,是上山或是下山必經的險要通道。我沒走尋常路,因而是逆著過來的,也便就逆著去到大家都出來的道口,出來的人勸說不能逆行,我也沒當回事,直到被管理員攔住,說你不能進,進也進不去,這才刮目相看,原來那里的天確實是一線的。
繞道靈巖中部,有一開闊的巨大石洞名為風洞,風洞內人們排成長長的一隊緩步而行。這邊不時有導游頑皮地勸導同伴,您的啤酒肚太大了,縮縮也是不行的,卡在中間,可沒人能救你出來,還是自覺出列吧。周邊如此的玩笑聽多了,我也含糊了,看來這回的“一線”是來真的,也是要命的,如真走到跟前發現過不去,原路返回也是灰溜溜的大寫的尷尬。
最終,我還是想試一試,要對自己的肚子有點信心嗎。于是便忐忑地排到那條緩慢的隊伍里,去接受大自然的篩選。風洞南側通道驟然窄小,如此進到了伏羲洞。從伏羲洞下看上去,真就名副其實的一線天了,陽光能從那窄小的縫隙里照射進來,都讓人感覺難得了。靈巖巖體,在斷裂構造和垂直節理的作用下猛然掰裂,形成長178米,高49米,但最窄處僅0.3米的縫隙,便為一線天。
那通道,確是窄得將容一人,最窄的地方還要側身通過,而我還背著背包,不覺頓然緊張了起來。
行進時,前方不時有人喊,卡住了,卡住了,惹得大家一片哄笑。但笑過之后,心里打鼓的諸位都會下意識地看看自己不爭氣的肚子,掂量一番。于是越是掂量越發不安,猶豫再三,最后還是和走在我前邊的一個女孩交代了一下后事。
“小姐姐,打擾一下,想請您幫個小忙。”
“您說。”
“要過關了,我有些緊張,怕過不去”,這是實話,不攙水分。
“我也很緊張”,女孩確實一直不停地左顧右盼,她說她的家人都沒敢進來。
“您看,我們就要過篩子了,還拿了前后號,這是緣分呀。”
“過篩子,過篩子,哈哈,過不去咋辦”,女孩突然笑了。
“您這身材再小一號的篩子眼也能過去”,我努力安慰著她凡爾賽的擔心,“最主要的是,不能光想著自己脫離苦海,也要回頭看看那些可能爬不出來的同志”。
“那位可能爬不出來的同志,是您吧”?女孩子笑得合不攏嘴,“我也看不到別的同志了......說吧同志,有什么需要”。
“我已經感到狹窄了,得憋口氣了,就最后半句話”,我真得要提起一口氣,盡力來縮l縮肚子了,“我要爬不出來,一定要拉兄弟一把......不拋棄、不放棄啊,金子般善良的姑娘。”
“您可別逗我了”,她還能捂嘴笑個不停,在這狹窄空間里,真的實現了讓人羨慕的體型自由,“行,我拽您,不過,您也得堅強哈”。
“沒問題”,我細著嗓子提高聲調,艱難地筆畫出一個OK的手勢。
女孩樂不可支,只我是真的笑不出來的,滿腦子想的都是肚皮劃破,腸子流出,無影燈下戴著大口罩的醫生在穿針引線,不時拋過幾瞥質疑的眼神,“這是去哪了”。有了不惜把肚皮劃破的決心,也應該算是過一線天的最高境界了吧,如此,我竟無厘頭地有了一種慷慨赴死的莊嚴使命感。
還好,我的體形沒被武夷山太過為難,盡管通過得有些艱難,但也沒勞女孩子出手相助。這讓她有些失望,看我掙扎著完整出來,她竟嘆息了一聲。
“哎……也沒能做成好人好事。”
“剛剛嚇死我了,真怕被大自然卡住......幸會幸會,一個篩子眼,前后號。”
“幸會,大沙粒兒,祝旅途愉快,再見。”
“武夷玩得開心,再見。”
走出一線天,再見到這個世界廣闊的光明和溫暖時,我豁然有了些如釋重負的感覺,那是我這焦慮的一天里最解壓的一個時刻。我停下腳步,再回首那個晦暗的縫隙,竟有些覺得它像是新生兒出生的產道,而它也確實在艱難地生產著她快樂的子民。
這才是名副其實的一線天,不應該再有第二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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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云行筆記,在此潛心打造屬于自己的《文化苦旅》,讓我們來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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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筆記》全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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