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黑白電影
人的記憶總是選擇性的,年齡越長,埋藏在記憶深處,時光隧道里的片段顏色就會越淡,淡到最后,只剩下黑白兩色。
我不知道,《八月》的導演張大磊是不是有這樣的考慮,才讓這部影片以黑白色呈現(xiàn)。影片發(fā)生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距離當下已經(jīng)是二十多個春秋冬夏的遠去。雖然電影的黑白色讓人略有不適,卻是適合記憶的顏色。
這樣一部沒有明星的電影黑白影片,卻足以讓影院里的八零后們熱淚盈眶,心緒難平——是的,這一幕幕的場景實在是太熟悉了,這,不就是我們的童年么。?
看《八月》純屬湊巧,周五的傍晚,朋友圈里看到朋友小L在發(fā)票,我查了一下影片,是獲得去年金馬獎最佳影片的電影(原諒我的后知后覺,畢竟不是當年時時關注娛樂動態(tài)的娛記了),于是給她留言,能留票嗎??
2、什么都沒有
類似的電影,我看過王小帥的《我11》、張猛的《鋼的琴》和蔣雯麗的《我們天上見》,這三部電影給我留下的印象很好,都是導演的傾力之作,沒有商業(yè)化的痕跡,誠意滿滿。
《八月》比《我11》、《鋼的琴》和《我們天上見》更難。《我11》有名導王小康,有戲骨王景春和閆妮,還有戲份基本被刪完的喬任梁;《鋼的琴》有秦海璐;《我們天上見》有蔣雯麗,而《八月》則什么都沒有。
這是導演張大磊的首部電影作品,沒有任何投資和商業(yè)轉(zhuǎn)化,所有的演員都是非職業(yè)的,連主角孔維一也是張大磊朋友同事家的孩子。?
這也是為何它在去年出征金馬之前,悄無聲息,如今走進院線時,卻被無數(shù)影人懇請排片的重要原因。一部導演自寫劇本,自掏腰包拍攝,類似自傳的電影,確實很難贏得大眾的關注,第53屆金馬最佳影片是它唯一的背書。
在獲金馬獎之前,張大磊甚至沒敢想過電影可以進院線。看過的人都知道,與其說這是一部電影,不如說是導演腦海里,一幕幕童年時光片段的匯總。
“多年前的一個周日,我去姥姥家吃飯,當時我已好久都沒回去過了。80多歲的姥姥癱瘓在床,我看著我的母親用小勺給老人喂飯,突然感覺恍若隔世……1994年的夏天,姥姥的母親也同樣臥床,姥姥也是這樣扶著她的背,一勺勺地將攪成糊狀的飯喂到老人嘴里……那一刻我好像真的聽到了94年的音樂聲和那時經(jīng)常會聽到的火車鳴笛聲從很遠處傳來……叫人恍惚。后來,那個夏天更多的情景陸續(xù)出現(xiàn)在我腦子里,父親、母親、我自己、我們過去生活的院子,和那年被改革影響著的人們。我就像個旁觀者感受著眼前的一幕幕,包括彌漫在空氣里的氣味。簡直就像一場白日夢……那一刻我決定拍個電影。”
張大磊的這個劇本從2008年寫到了2012年,再到2015年開拍,依舊還在修改,這一點可以從電影的敘事中,看見端倪。童年里的那些回憶,如何取舍,對于張大磊來說,無疑是糾結(jié)的。
3、? 這不是電影
約了好友H老師一起去看電影,我知道,她一定會懂,也會喜歡。果然,電影剛剛開始,黑白的鏡頭里細細掃過一排排破舊平房,騎著二八自行車的人,磨剪子戧菜刀的吆喝,H老師跟我說:太熟悉了!
? 這情景對于H老師熟悉,對于我,也是如此的。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也是跟12歲的少年曉雷相差無幾的年齡,那一幕幕低矮的平房,斑駁的外墻,吵鬧的伙伴兒,炎熱夏季里的冰棒吆喝,與我曾經(jīng)的童年時光有分不開的契合。
一家三口的瑣碎平淡生活,從幾句臺詞,一頓午餐之中慢慢展開。這個八月對于少年曉雷來說,非常重要也非常輕松。沒有暑假作業(yè),瘋玩兩個月,這是小升初孩子們的最大福利。所以他天天別著雙節(jié)棍,游著泳,看著電影,看小混混打架……
在這個八月,曉雷的生活波瀾漸起:國企改革的大潮侵襲到西北小城,剪輯師的父親失業(yè)了;分賬票房讓電影沒有免費的了;為了上三中,媽媽花錢打點關系;太姥姥病入膏肓……只是作為孩子,他并不知情而已。
電影沒有激烈沖突,沒有曲折故事,緩慢到有點沉悶,頻繁運用的長鏡頭,讓人在平淡中嗅到了真實的氣息。
我跟H老師說,看到這部電影,我忽然就想起我十多歲時的夏天。
我從小生活在鋼鐵廠礦區(qū),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鋼鐵企業(yè)還在風生水起的鼎盛時期。每年的夏天,最期盼的就是父親在下班的時候,帶回來的一箱冰棒,幾瓶橘子汽水。這是工廠對一線工人的特供,只有鋼鐵廠的職工才有的福利。
幾乎每一年,媽媽都會把家里多余的汽水送給外婆、姨娘,舅舅家,就像饋贈的禮品一樣。每到夏天,鋼鐵廠的孩子是讓人羨慕的那群孩子。
在酷熱的炎夏,有什么東西會比一瓶冰鎮(zhèn)橘子汽水更受孩子們的歡迎呢?撬開瓶蓋,咕咚喝下一大口透心涼的橘子汽水,這冰爽,讓人至今想來都心曠神怡。
我童年的八月,大抵是在喝汽水,吃冰棒,看小人書,吹風扇,抓知了,捉蜻蜓中過去了,至于學業(yè),根本沒有現(xiàn)在孩子那么大的壓力。
廠礦子弟小學上完,再上子弟中學,然后能頂替的孩子,頂替了父輩在工廠的工作;成績好的,考上中專,三年后當了老師;學習中不溜的,上了普通高中,準備迎接根本不明白意義的考大學。
我的父輩,比曉雷父親經(jīng)歷得更晚一些的國企改制,終究還是開始了,90年代中后期,鋼鐵企業(yè)由盛而衰,從令人羨慕的工人老大哥,到被迫下崗或買斷工齡的4050人員,父母叔伯這一輩人,都曾經(jīng)歷過。
在我們視為可怕的、無趣的、一眼看到底的人生,對于父輩們,卻是一路順暢、穩(wěn)妥的生活坦途,突遭改革,失去工作,被打破鐵飯碗,是他們這代人最大的噩夢。
電影中,曉雷父親對曉雷說,我們不能低下高貴的頭顱!
誰愿意低下高貴的頭顱,可是誰又能不低下呢?就像片尾,曉雷父親走出小城,遠赴外地拍攝電影一樣,這就是人生,不想改變,卻不得不變,因為還要生存。
然而,正如有影評所評論的,《八月》是一部電影散文,枝節(jié)頗多,情節(jié)較散,導演沒有為了吸引觀眾注意力,而過多地制造沖突,連生離死別都是意象化地表述手法,含蓄而過。如果沒有特殊的懷舊情結(jié),沒有契合的年齡共鳴,未必能讓每一個人心靈觸動。
看完電影,我對H老師說,敘事還是太緩慢了,看到后來我都有點困了。
H老師說,或許這并不是一部電影,它就是我們現(xiàn)實的生活,細碎而無高潮,卻是每一個人都要經(jīng)歷的,也終將逝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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