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貝托·埃科在《玫瑰的名字注》里這樣寫道:
盡管萬事萬物都會消亡,我們依舊持有其純粹的名字。
我認為,要講故事,首先要建造一個世界,這個世界要盡可能地填充起來,直至細枝末節。
不是有一句印度諺語說:“坐在河岸上等待,你仇敵的尸體就會飄過來?!?/p>
??拼蟾攀钱斀褡畈W的人之一,但他并沒有建造一個世界,利用他的知識,在他的故事里,歷史和虛構難解難分,交相輝映。等等,歷史和虛構本來的界線在哪里?這不是這里要探討的問題……
J.R.R.托爾金創造了,一整個世界。從語言開始。
也許真是從一個純粹的名字開始。就像戰前的最后一個暑假,托爾金從圖書館借來《盎格魯撒克遜詩集匯編》,在基涅武甫冗長乏味的作品中,他發現了埃倫迪爾(Earendel或éarendel)這個名字,并為之傾倒。后來,在一篇未完成的故事中,托爾金借書中人物之口,說出了自己當年的感受:
我感到一陣奇特的發抖,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我心窩子里震顫,又好像是突然間從睡夢中醒來。如果我能從古英語的角度,一瞥這些單詞的背后,就會看到極為神秘、優美的事物在遙遠的天際向我招手……
托爾金認為,這個詞肯定是遠在盎格魯薩克遜誕生,甚至耶穌誕生前的某個語言留下來的幸存者。
1914年9月24日,他寫下這樣的詩句:
在遼闊而黑暗的宇宙中,
他不經意的一瞥成為大海中明亮的燈塔。
自古人們就認為,
他總是孤獨地流浪著。
揚起長帆追逐太陽,
劃過整個天空。
他光芒萬丈,直到翌日來臨。
然后帶著眼中的黎明死去。
托爾金用古英語為這首四十八行韻詩起名為《啟明星埃倫迪爾的旅行》,就好像自己和基涅武甫一樣,是一名8世紀的盎格魯撒克遜詩人,那些令人神往的傳說在他們之間耳口相傳。
也是那個夏天,維特根斯坦常用來描述自己情緒的比喻,同樣適用于在歐洲彌漫的感受——永恒的沸騰感,希望“來一次一勞永逸的噴發”。每個交戰國都出現了為宣戰而歡喜慶祝的場面。伯特蘭·羅素在自傳中描述,穿過特拉法加廣場歡呼的人群時,他吃驚地發覺“普通的男人女人因為要打仗而歡喜”。
托爾金已經和伊迪絲訂婚,他下定決心要在牛津繼續完成學業。
1914年12月12日,TCBS的四位成員,兩個新任少尉請了事假,還有懷斯曼和托爾金,在倫敦聚會,暢談至深夜。托爾金在寫給G.B.史密斯的信中說到:“在那場會議之后,對我而言,多年來郁積于心中的萬事萬物,都開始奔瀉而出?!彼钥涨暗乃俣龋瑸樽约旱奈募黾有碌脑娮?。他再次從芬蘭語中汲取生命力,利用它來幫助自己構建一種全新的語言,他為這門新語言準備了很多名稱,最終選定“昆雅”。
低音單詞kalongalan,意為“大鐘的呵啷咯啷聲”,其高音變種kilinkel?,則是“小鐘的呵啉呵勒聲”;vassivasw?,“翅膀拍打,振動聲”;pataktata-pakta,“鼓點聲”。昆雅語自然不止是擬聲詞,例如,前綴nang-,意為“我有一個冷的”,miq?,意為“一個吻”;金鏈花在那兒是lindelokt?,意為“吟唱花叢”,siqiliss?意為“垂柳”,同時也是“悲哀”一詞。
當那個世界一個詞一個詞創生出來的時候,《魔戒》三部曲這樣恢弘的著作根本未進入托爾金遼遠的視野,甚至連《霍比特人》開始也只是托爾金在爐火邊愉悅孩子們的故事。1937年,《霍比特人》出版后,人們希望聽到更多關于霍比特人的故事,托爾金把《精靈寶鉆》和尚未完成的長詩《蕾希安之歌》寄給了出版社,這些稿子被退了回來,出版人昂溫堅持讓托爾金“再寫一本關于霍比特人的書”。托爾金很快回信道,“霍比特人還有什么可做的呢?”但是三天后,他寫信給查爾斯·弗思說,“我已經寫下了一個關于霍比特人的新故事的第一章——‘盼望已久的宴會’。” 這,正是《魔戒》的第一章。
托爾金的偉大小說,只是他研究、創造語言和神話的副產品。
1914年11月27日,托爾金在??巳貙W院散文俱樂部朗讀《埃倫迪爾遠航記》,觀眾寥寥。史密斯讀過這首詩后,不由得問他作品的立意何在?托爾金回復:“我不知道,我會試著找出來?!?/p>
1915年7月2日,畢業考試成績出爐,托爾金獲得了一級榮譽學位,史密斯發賀信說,這是“一名英吉利人所能得到的最高榮譽”。1915年7月19日,少尉J.R.R.托爾金在貝德福德向托賓上校報到。半個世紀之后,托爾金在《魔戒之王》第二版的前言中這樣寫道:“1918年,除了一人幸存,我所有的朋友都死了?!?/p>
“1914年爆發的大戰震動了我,”托爾金后來回憶道,“我發現,'神話'的誕生基于它所從屬的語言。與此同時,一門活的語言,也離不開代代相傳的'神話'?!?/p>
戰爭本身也在產生神話,大戰所帶來的無數信函、日記、詩歌,以及新單詞、新短語,甚至新的記錄方式,都無比豐富了歐洲語言。因為這些新事物將敏銳的改變和定義人們對本民族特征的理解方式。所有這一切,都是語言和神話之間相互關系的活生生的深刻例子。
1951年,托爾金寫信給柯林斯出版社的密爾頓·維德曼:“不要取笑我!很久很久以前(我的頂峰時代早已過去),我有一個計劃,創造一整個神話系統,各部分互相之間多少都有聯接關系。神話體系上至宇宙蒼穹,下至浪漫的童話故事。宏觀層面的構想,基于微觀層面的細節描寫。微觀層面的壯麗,來自于深遠壯闊的大背景。這項事業,我愿意奉獻一切,為了英格蘭,為了我的祖國。”
托爾金贊美“英國風格”的語言和文化之根,同時,并沒有為大英帝國鼎鼎向上而自夸,也沒有為其走向沒落而悲傷。托爾金從內心深處反對帝國主義,他十分支持愛爾蘭自治運動。戰后美國的崛起,讓大眾擔心,托爾金熱愛和視為事業的英語,將會成為流傳世界的大雜燴。他寫道:
要徹底認識到,世界由一種語言統治,說話通行一種方式,會在很大程度上損害人性。任何時候,都沒有一種語言能達到這種高度,除了人類歷史上極少數精彩絕倫的演講。每一種語言,都代表了完全不同的生命景象。
對于托爾金而言,民族主義最為偉大的目標在于文化的自我實現,而不是以權力凌駕于別的民族之上。
8歲那年,托爾金偶然看到停在鐵道上的運煤車的奇特名稱,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到古老威爾士語的魅力。后來他回憶,“語言流轉,句讀硬氣,發音閃爍,希臘語令我迷惑……我試圖自創一種語言,吸收希臘語中‘最希臘語’的成分”,那時他10歲。
回到最初的時光,幼小的托爾金已經受到語言之美的感召,漸漸地,追隨這感召成為了他的使命。
1915年11月,托爾金創作了他有史以來最具野心的詩作,哀悼精靈衰落的《林中嵪緹立安》,《昆雅辭典》中,嵪緹立安(K?rtirion)的詞條如是:“精靈們離開敵對的世界后,來到伊瑞西亞島,所建立的新首都“,亦即”孤獨之島“,暗指不列顛諸島。托爾金在這首詩中第一次明確他的整個神話世界的支撐性情感:對正在逝去的世界的渴望與懷舊。
另一個世界也在逝去。
卡爾·克勞斯說維也納是”研究世界毀滅的試驗場“,這也被用作《維特根斯坦傳》第一章的標題。一戰末期,捷克人、波蘭人、克羅地亞人、匈牙利人紛紛退出戰場,回家建立自己的民族國家,奧地利軍官常常發現名義上歸自己管轄的軍隊絲毫不受控制,維特根斯坦的哥哥庫爾特因此開槍自盡。奧匈帝國土崩瓦解,但這瓦解在發生前很長時間就已不可避免。羅伯特·穆齊爾說,帝國畢竟曾是天才的家園,”這一點可能恰是其禍根“。這一時期的維也納文化生活即便不是最輝煌的一段,也是最激蕩的,維特根斯坦家就處于其中心地帶。
也是在八九歲的年紀,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在一個門口停下來,想這個問題:
“撒謊對自己有利的時候,為什么要說實話?”
如果說托爾金受到美的感召,那么維特根斯坦一生都被探究那種問題的激情所牽引,那是”真“的感召。至少對某些人來說,真和美緊密的聯接在一起。
在那個維也納,相信舊的作曲系統走到頭了,是勛伯格的無調性系統的基礎;確認巴洛克式的建筑裝飾成了無意義的空殼,是阿道夫·魯斯拒絕裝飾的基礎;感覺到某些很真實和重要的東西在社會的規矩和習俗下受到了壓制和否定,是弗洛伊德假定存在無意識力量的基礎。
維特根斯坦喜歡住在塔樓頂端,他極細心地為自己的屋子挑選家具,討厭一切不是結構成分的裝飾。維特根斯坦問羅素,他和懷特海如何寫完《數學原理(Principia Mathematicica)》,羅素回答,此書將只是結束于”隨便哪個剛好最后得到的公式“。維特根斯坦最初顯得驚訝,然后看出那是對的,他覺得,”只要此書包含了一個有可能省去的詞,就會毀掉它的美“。1919年,一戰已結束,維特根斯坦在戰俘營中寫信給羅素:
我已寫了一本題為”邏輯哲學論(Logisch-Philosophische Abhandlung)“的書,包含了過去六年我的所有工作……事實上它是用很簡短的評論寫成的,若沒有預先的解釋你不會理解它。(這當然意味著沒人會理解它;雖然我相信它完全像水晶一樣清晰。但它推倒了我們在真理、類、數和所有其他方面的所有理論。)我一回家就會出版它。
維特根斯坦的父親是鋼鐵巨子,帝國最富有的人之一,他的母親酷愛音樂,他家的房子是勃拉姆斯等音樂家的聚會之所。維特根斯坦的兩個哥哥具有音樂天賦,無法承受父親決心讓他們學習工程技術延續生意的壓力,在庫爾特之前自殺了,因此,他這一撥較小的孩子能夠相對自由的選擇自己的道路。
年幼時,維特根斯坦的性情討人喜歡和順從,愿意犧牲真相。然而在他的朋友和學生的許多回憶錄中,他的個性完全是強勢、不妥協、支配性的,有人對他說G.E.摩爾孩子般的單純值得贊揚時,維特根斯坦提出了異議,“我不能理解,除非一個孩子也值得為之得到贊揚。因為你談論的單純不是一個人為之拼爭的單純,而是出自天然的免于誘惑。”
1908年8月8日,萊特兄弟在巴黎駕駛“萊特A型”飛機圍著賽馬場在空中飛行了一分半鐘,飛行高度為10米,這個消息很快通過電報傳到了世界各地,《倫敦每日鏡報》驚呼那架飛機是“迄今制造的最神奇的飛行器”。那年春天,19歲的維特根斯坦來到曼徹斯特從事航空學研究,也許,他的打算是建造自己設計的飛機,最終讓它飛上天。
其間,他對純數學發生了興趣,開始思考為數學提供邏輯基礎的問題,一個同學向維特根斯坦介紹了伯特蘭·羅素的著作《數學原則(The Principles of Mathematics)》。閱讀羅素的著作,后來證明是維特根斯坦生命中的一個決定性事件。羅素的書結束于一聲檄討:
此困難的完全解決會是什么,我尚未成功地發現,但因其損害了推理的最終基礎,我誠摯地提請每一個邏輯學學生注意對之研究。
在曼徹斯特的頭兩個學期,維特根斯坦花了許多時間研習《數學原則》和弗雷格的《算術基本法則》,他把自己首次嘗試的解決方案寄給了羅素的朋友數學家菲利普·E.B.喬丹。
維特根斯坦的姐姐赫爾米勒說,由于當時對數學哲學的著迷,他受盡了兩種沖突的召喚產生的撕扯感的折磨。喬丹對他的“解決”的駁回可能使他服了氣,暫時堅持從事航空學。兩年以后他才又回去面對這一沖突:終于直接聯系弗雷格和羅素,向他們呈出一種更為深思熟慮的哲學立場。雖然他對哲學問題有足夠的感受力,但仍然有待某個人使他相信自己有哲學天分。
1911年暑假末,維特根斯坦為自己設想的哲學著作擬定了方案,他前往耶拿找弗雷格討論這個方案。弗雷格“輕松擺平”了他的方案,不過弗雷格還是給予充分的鼓勵,建議維特根斯坦到劍橋跟隨伯特蘭·羅素學習。新學期開始兩周后,他才突然出現在三一學院羅素的屋子里介紹自己,事先沒有和羅素聯系過,也沒有提到弗雷格的推薦。
維特根斯坦后來告訴大衛·品生特,羅素的鼓勵使他確定得以獲救,并結束了他九年的孤獨和痛苦,在那九年里他不斷地想到自殺。
羅素說,“他對哲學具有比我更多的激情;他的是雪崩,相形之下我的似乎只是雪球”:
他的性情是藝術家式的,直覺的,喜怒無常的。他說自己每個早晨懷著希望開始工作,每個夜晚結束工作時卻伴著絕望——當他不能理解事物時,他生出的正是我生出的那種憤怒。
羅素贊許地注意到維特根斯坦具備極好的禮貌,不過更贊許“爭論時他忘記了禮貌而只是說出他想的”:
沒有人比維特根斯坦更真誠,或更無妨礙真理的虛假禮貌;他讓自己的感覺和感情流露,這一點溫暖人心。
維特根斯坦甚至不喜歡說哲學有價值,他說,”喜歡哲學的人會做它,別的人不會,到此為止了“:
好品味是真誠的品味,因此任何使人誠實思考的事都滋養它。
對他來說,如果一個人最強烈的沖動是作曲,而且如果完全沉溺于這沖動能夠寫出崇高的音樂,那么他不只有權聽從沖動而行動,他還背負著這么做的責任。
羅素勸他不要非等到解決了所有哲學問題之后才開始寫作。羅素告訴他,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這引起了他猛烈的爆發——他有著藝術家的感覺:要么做出完美的東西,要么什么也不做。
1913年9月初,維特根斯坦到挪威專心從事思考和寫作,在20日寫給羅素的信中他寫道:
類型還沒有得到解決,但是我產生了各種各樣的思想。這些思想在我看來是很重要的。現在我總是有這樣的感覺:我必死于能夠發表它們以前。這種感覺一天天變得強烈起來。因此,我的最大的愿望就是盡可能早地向你傳達我到現在為止所做的所有事情。不要以為我認為我的思想是非常重要的,但是我不能不有這樣的感覺:它們能夠幫助人們避免某些錯誤?;蛘呶义e了?如果是這樣,請不要留意這封信。我當然無法判斷我的思想在我死后是否值得保存下來?;蛟S我思考這樣的問題根本就是可笑之舉。但是,如果是這樣,請原諒我的愚蠢的舉動,因為它不是一種膚淺的愚蠢之舉,而是我所能做出的最深刻的愚蠢之舉。
一戰爆發時,維特根斯坦正在奧地利,他的第一反應是離開,也許去英格蘭或挪威,但沒走成,他得知自己不能離開,隨后他作為志愿兵加入了奧地利軍隊,前一年的得的疝氣已免去了他服兵役的義務。他覺得直面死亡的經驗將以某種方式改進自己??梢哉f,他走向戰場不是為了國家,而是為了他自己。在這意義上戰爭對他來得正是時候:戰爭到來的那一刻,他“轉變為一個不同的人”的愿望甚至比解決邏輯根本問題的愿望更強烈。他也明白,過去曾在生活里幫助他克服孤獨感的人,羅素、凱恩斯、品生特,都“屬于敵對的一方”。
1914年8月7日,奧地利向俄國宣戰的第一天,維特根斯坦入伍,被編入正在東線克拉科夫效命的炮兵團。在他的筆記本扉頁處寫有如下指示:“在我死后寄給Poldy Wittgenstein, XVII Neuwaldeggerstr. 38, Wein。寄給伯特蘭?羅素,三一學院,劍橋,英格蘭。”
1916年3月末,如長久之所愿,維特根斯坦調往對俄前線的一支戰斗部隊,在前線的最初幾個月,他一直能夠做一點邏輯研究工作,但他加入了以下孤立的論述,后來未加改動的出現在《邏輯哲學論》里:
整個現代世界觀念建于一個錯覺之上:所謂自然法則是對自然現象的解釋。
于是今日人們停在自然法則那里,視之為不可違背的,就像過去的時代看待上帝和命運一樣。
而事實上兩者都對也都錯:盡管現代系統努力顯得自己解釋了一切,而古代的觀點就其有一條清楚和公認的界限而言更為清楚。
在托爾金的神話世界里,確實有一條清晰的界限,善和美,惡和丑。
然而在喬治·R.R.馬丁的《冰與火之歌》中,雖然龍、精靈、國王、騎士們依舊演繹著精彩絕倫的故事,但那條界限已經無法看清,這個奇幻的世界是復雜的、迷人的、現代的。
一戰后,托爾金的第一份工作是編纂《牛津英語詞典》,1925年,他作為中古英語的勞林森與博斯沃思教授回到牛津大學;維特根斯坦放棄了自己繼承的財產,去山村小學教書,1929年,維特根斯坦重返劍橋,以《邏輯哲學論》作為論文通過了由羅素和G.E.摩爾主持評審的博士答辯后,留在三一學院教授哲學。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音樂、語言、數學是相同的人類創造,它們都是人類借以感知、理解、交流和創造這個世界的工具。
維特根斯坦和托爾金都選擇把語言作為他們工作的核心,也許應該說,他們是被選擇的,維特根斯坦分析,托爾金創造,正如印度教的濕婆,既是毀滅之神,也主創造,如果說語言是我們思想呼吸的空氣,那么維特根斯坦令之清澈,托爾金在其中搭起彩虹,這一切真實而美麗。
(本文大部分內容來源于《托爾金與世界大戰——跨過中土世界的門檻》,《維特根斯坦傳——天才之為責任》,文中編引不另行說明,感謝書的作者、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