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空月

水靈清透，是我。

無色明亮，是我。

涼澀濕滑，是我。

那么，你猜出我是什么了嗎?

我不是水，我只是數億滴水珠中的其中一滴。

我是一個極其普通而卑微的角色，我常常混跡在水珠群中茫然度過一天。

自有意識起，我跟隨同伴從山澗泉水一起流浪到清澈小溪，日復一日漫無目的地飄蕩，很多時候我甚至不知道下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會在哪，我接下來的命運如何，是存在還是消失?我從來都不得而知。

我常常在夜深人靜之際，聽到許多同伴發出一陣陣凄厲刺耳的尖叫聲，那聲音似能穿破耳膜。

我看見它們身不由己地從水管中流出，被染上灰色塵埃后，皆匯入下水管道。

那個地方，我還是有所耳聞的，聽說，那個地方是地獄，黑暗潮濕的環境，狹窄封閉的空間，溢滿陳舊怪異的味道，那里，沒有一絲陽光與暖意。

我在心底悄悄預測了下，不出所料，我會在明天早晨的時候隨著大多數同伴流入下水道。

難道這就是我的宿命嗎?

我不知道我存在了多長時間，我只知道，我的確不想去那個猶如地獄一般的泥沼之地。

或許，我可以反抗！

想法的種子就像往水里投下一顆小石子，水面緩緩漾開漣漪，波紋，最后逐漸蔓延到遠處。

這一整晚，那個想法種子在我心底成長成了一株參天大樹，我用了一整晚時間想出了一個絕佳的逃亡機會。

這是我擺脫宿命的唯一機會。我在心底默念。

第二天一早，在水龍頭被打開后，我隨著萬千水滴緩緩流出，我看到了一只白皙通透的手正在清洗著白菜葉。

在即將接觸白菜葉的那一瞬間，我利用慣性，用盡生平最大的一次力氣跳了起來，目的是偏移落下的方向。

我不知道能否成功，我只知道，在接觸到濕滑溫潤的肌膚時，我跳得極快的心臟緩緩平復，我放松自己完全癱倒在那只手上。

喘著氣平復呼吸時，我抬頭，看見許多同伴皆驚異而憤怒地望著我，估計是覺得我這樣的行為完全超出了它們的認知，亦或者，覺得我太自私了，我竟然沒有告訴它們這種險中求一的方法。

“為什么?”

“你這個自私鬼！”

“你們看，我早就覺得它不安好心，看吧，它拋棄了我們。”

嘶啞憤怒的聲音猙獰而恐怖，在它們即將落下的最后一瞬，用盡嗓音朝我嘶吼著，似是要將憤慨和不平全部宣泄而出。

我平靜地望著它們，目光沒有絲毫憐憫以及愧疚。

我知道，這是我唯一擺脫宿命的機會。

且不說我告訴了它們后，它們是否會相信我，或是直接把我當成異類群起而攻之。哪怕真的相信了，這個方法也只適用于一滴水珠，因為大部分水珠皆會瘋狂地爭奪地盤，到時候，一場內訌是避免不了的。

我只是一滴小水珠，我有著大多數水珠的特性，我并不是甘愿奉獻舍己為人型的，我，只是一滴普通的水珠。

我沒有大的志向，我只想好好活著，僅此而已。對我而言，活著的意義就是處在陽光之下，倘若有一天我再也不能接觸到陽光，我會覺得必死還難受，到時候或許我會考慮自行了斷。

隨著凄厲的慘叫聲越來越微弱，我知道我應該休息夠了。

我順著手掌，一路往下，我看見了一個釣魚竿，我順勢掉入魚竿上。

極輕的“啵”的一聲，我知道，除了我沒人能聽見這微弱的聲音。

我順著竿滑到最低部釣鉤的位置，我找了一處小角落躺下休息。

完成這幾個動作，真的好累。閉眼之際，我默默地想著。

我被一陣腳步聲叫醒，睜眼之際，我感覺到清爽涼澀的寒風迎面吹來，我不禁瑟縮了一下身子。

清澈見底的河水泛著波紋，偶有幾只肥碩的魚兒在水里游走翻涌。

幾只白鴨伸長脖子在河邊低頭喝水，河水兩岸的樹木青翠茂密，幾縷陽光透過林間縫隙落下斑駁的影。

我緩緩笑了起來，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熟悉，那么美好，人生若只如初見，這，就是我與這個世界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第一次的初見，清晰地映在我迷茫懵懂的眼底，那個時候，我什么也不知道。

后來，隨著周圍水滴的嘰喳閑語，我知道了我的身份，我跟它們一樣，是一滴水珠。

再后來，我看清了自己所處的地位，我知道自己有著生來便不可擺脫的宿命，無論出生于多么光明的地方，最終，都不可避免地會沉入黑暗之地。

在然后，我在那個夜晚想出了擺脫宿命唯一的法子。

它們不知道的是，在那個夜晚，我也曾掙扎過，到底是選擇跟它們一起永墮黑暗，還是選擇延續自己的光明。

最終，我還是選擇了光明。畢竟，它們不缺我的陪伴，而我，卻不能沒有陽光。

在一個恰當的時機，我從魚竿底部滑落至河里，在柔軟滑潤的觸感重新包裹住我時，我發出了一聲久違的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