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琦瑤最初的定位就是一個美麗而聰慧的女子,因而久未對女人動心的程先生傾心于她有據可循。
這樣也就罷了,偏偏程先生內向,約會總要拉一個人作陪,于是變成了三角戀。
那段時光是你來我往的,卻互相不說透。聰敏的女孩子心思細膩,說話卻總是點到為止,這多多少少為幾人最后的結局作下鋪墊。
程先生為了尋由頭同王琦瑤見面,便鼓勵她去參加上海小姐的競選,如愿以償地時常見到王琦瑤,可也直接將她推離了自己所在的那個世界。
年紀輕輕的三小姐波瀾不驚地做了李主任的情婦,美好的年華被關在愛麗絲公寓里,只偶爾透過門縫閃現一些風采。
倘若是在當今,勢必要被眾人唾沫淹死,可由字里行間看來,那樣似乎算是那個時代女學生的一個出路。
當事人不覺得驚奇,旁人不覺得意外,似乎從來就是這般。魯迅說:“從來如此,便對么?”
天知道我們改了多少個“從來如此”,又有誰曉得后人會不會再重新改過,然后有一天又回到“如此”。難說。
位高權重的李主任,年輕時熱血沸騰,勇氣可嘉,隨著時日的發展,權力越發大了,責任越發重了,凡事也越發難了。
忽然想起色戒,里面的人出門也是謹小慎微的,總怕擦肩而過,一不小心就是陰陽兩隔。可是躲得過人禍,也難免避不開天災。
當一個人女人全然依仗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忽然沒了,怎么辦?王琦瑤避開了這個給過她輝煌的上海。
這是一個過去的時代了,她仿佛已經活過了一世,到一個新的地方不過是愿重新開始。
可人生從來沒有從頭開始這種東西,只能說是從某個截點開始改變,說白了,也就是繼續。
大概是實在不忍心昔日佳人就此枯萎,一個年輕人懷著對上海的憧憬喚回了那顆已經半死的心。
再回到舊處,學了一門新手藝,也算是自給自足了。王琦瑤似乎從來不會怨天尤人,面對什么,便接受。
獨自寡居是可以接受的,嚴師母來湊熱鬧也是歡迎的,而當寡居的生活被打破,勢必會起波瀾。
如果說李主任是王琦瑤的全部依憑,康明遜就是各自掙扎中的互相慰藉。美中不足的是,兩人相遇不逢時。
雖是同處困窘,卻都無從幫起,一對泥菩薩終究不能成事,甚至和了一堆稀泥——薇薇是意外留存下來的生命。
懷孕的時候,王琦瑤深知不能連累康明遜,便扯了薩沙進入這段關系,意圖讓其背鍋。
不得不說,薩沙的身份極其適合背黑鍋,同時他也非常容易甩鍋——回到他的俄國,兩不相干。
薇薇長大成人,是另一個故事了。這個女孩子走著同母親完全不一樣的路:談戀愛,嫁人,跟隨丈夫遠赴美國。
為什么王琦瑤當初就沒好好考慮安安分分地嫁人?以她的條件,不會嫁得太差,即使對方不如李主任雄厚。
又只剩一個人的時候,又有人來帶動她的生活,她以一個舊人的身份,參加者年輕人的聚會,似乎并無不妥之處。
她守著李主任給她的財富,連女兒都不舍得給,但是這財富還是免不了失去,連帶著她曾經盛放過的生命。
她懷孕后期,程先生又出現了,本來這次可以順理成章地在一起,可一個不開口,一個便也不提。不開口的那個愛是愛的,只是事過境遷,他改以怎樣的心情?
最后的老克臘算是她晚年生活的一點光,可那個人對舊時代的情懷來得深沉而猛烈,去得也痛心而決絕。終究是兩個時代的人,如何走到一起?
倘若和康明遜能有始有終倒也還好,可一個有著舊時代過往的女人,身上總是有些痕跡的,這痕跡,新時代的人可以容納,卻無法接納。本就各自掙扎,生了孩子又怎樣?
長恨歌,究竟恨的是什么?
是對天災而致死別的譴責?
是對相知而難善終的悵惘?
是對相通而不相守的喟嘆?
是對相惜而不相伴的飲泣?
還是對繁華一時過眼煙的無奈?亦或珍藏一世到頭空的不甘?也許是,亂世佳人回首過往,深感生不逢時的一把辛酸。
友情、愛情、親情,兜兜轉轉,離離散散,一死,一傷,一遠洋。
“年華是好年華,卻是經不得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