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又一次翻起王安憶的《長恨歌》,伴著武漢的雨,細細讀過。
再讀《長恨歌》的感覺,像慢品一杯浮著奶泡的卡布奇諾。入口香甜、酥軟,有種甜膩的感覺,甜味消散,咖啡豆原有的苦澀和濃郁緩緩襲來,如梅雨般綿長,淅淅瀝瀝,帶著點輕微沉重的感覺。恍惚間,杯已見底,咖啡館人來人往,而我一個人,孤獨悵惘。
我只能低頭吟詩,嗓音嘶啞:“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02
人生就是一個逐漸失去的過程,到現(xiàn)在,我才真正發(fā)現(xiàn):人生所有的傷感,大都和時光有染。
《長恨歌》,長恨,直到絕期。
都說念念不忘,必有回響,而回應(yīng)王琦瑤的,卻是四十年的默默堅守與顧影自憐。曾經(jīng)的大上海、三小姐、青春、驕傲、往日輝煌,各自散落在時光里,消磨在弄堂里,被歲月的銅鏊,慢慢熬干。
這四十年,不是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四十年,而是小心堅守卑微驕傲的四十年。王琦瑤的起點太高,如浮云,似霞光,瞬間騰起于高處,享受過一時的俯瞰。但也因為這太高的起點,她的人生,終結(jié)在了青春時光里,而之后的四十年,只能默默無光。
名利,過早地攪渾了少女心中的一汪清水,而過早看穿人生的代價便是:男人只是過客,此地空余黃鶴。
于是,她的悲傷,不會轉(zhuǎn)瞬即逝;她心中所恨,不似過眼云煙。
“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曾經(jīng)的楊貴妃是這樣,現(xiàn)在的王琦瑤,也如此。
03
人活一世,有的成了面子,有的成了里子,都是時勢使然。
在王琦瑤生命中駐足過的男人,李主任是面子,他叱咤風(fēng)云,曾經(jīng)擁有極大權(quán)力和無數(shù)財富,可以隨意操控別人的命運。對于李主任而言,他不接受人的愛,他只接受人的命運,而王琦瑤,“依偎在李主任的懷里,心是落了地的,很踏實的感覺”。
阿二、康明遜、薩沙、程先生、老克臘,他們中,有的人一直是王琦瑤心里的里子,而有些,是王琦瑤在寂寞生活中所希望得到的里子。
王琦瑤自己覺得,“她這一輩子,要說做夫妻,就是和李主任了,不是明媒正娶,也不是天長地久,但到底是有恩又有義的”。但強者似乎永遠是面子一般的李主任,在命運的的大手下,也不過如秋風(fēng)掃過的葉子,隨意搖擺。滾滾長江東逝水,多少英雄,早已被,浪花淘盡。
在生命的田壟上,人,如禾苗,轉(zhuǎn)瞬就被刈去。
風(fēng)景總歸是風(fēng)景,外面再美,也不如里面的點點滴滴,王琦瑤也去愛了,但阿二是一場夢,康明遜只是一次羅曼蒂克,薩沙是一顆棋子,程先生是千年備胎,而老克臘,也只是王琦瑤寂寞無奈時的一個依賴。
愛情,既有今生,何必來世!
但王琦瑤的今生,早已經(jīng)無法愛,她的余生,只可以回味曾經(jīng)輝煌的余溫。她曾經(jīng)年輕過,天真無邪過,也許平平淡淡的生活,可以讓她擁有真正的愛情。但早早經(jīng)歷過人世繁華和世事變遷,王琦瑤的眼里,哪還有無產(chǎn)者的地位。
她有的,只是寂寞,是寂寞加寂寞,寂寞套寂寞,里里外外的寂寞……
04
王琦瑤的故事,發(fā)生在其他地方,都有些牽強,但在上海,恰如其分。
這里,前有張愛玲,后有王安憶;這里有紙醉金迷,也有大江東去;這里弄堂深深,流言漫漫,影影綽綽,云遮霧繞。
上海,是一座女氣的城市。
王安憶說:“上海的繁華其實是女性風(fēng)采的,風(fēng)里傳來的是女用的香水味,櫥窗里的陳列,女裝比男裝多。那法國梧桐的樹影是女性化的,院子里夾竹桃丁香花,也是女性象征。梅雨季節(jié)潮黏的風(fēng),是女人在撒小性子,嘰嘰噥噥的滬語,也是專供女人說體己話的。這城市本身就像是個大女人似的,羽衣霓裳,天空撒金撒銀,五彩云是飛上天的女人的衣袂。”
這里的風(fēng)景,迷你的眼,可當(dāng)你睜開眼,卻什么也沒有。
三小姐翻篇了,“滬上淑媛”成幻想了,滿足王琦瑤一切虛榮的李主任,也在命運的大海里擱淺了,上海留給王琦瑤的,是如膠片紙一樣的回憶,四十年細膩深刻到骨的寂寞,窗外,永遠漆黑,而心里,也漆黑一片。
王琦瑤在最好的年紀,在夜上海穿上了最美的婚服,繁華過去,當(dāng)初的婚服,原來就是埋葬她的喪服。
有人說:“大多數(shù)人,四十歲就死了,八十歲才埋。”而王琦瑤,二十多歲就死了,六十多歲,才埋。
05
《長恨歌》這本書,讀著讀著就陷進去了,它是一杯苦咖啡,但你必須,慢慢品。
這里有上海,有時代,有愛情,但更多的,是低回婉轉(zhuǎn)的寂寞與悲哀。
恨,長恨,哀怨、惆悵,填滿心房,最后譜成了一首歌,長恨歌。
但時光終會把所有帶去,所有辦不到的,時光都會辦到。
原來都是一場夢,醒來才覺,太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