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大將軍夜宴之前,孟昶與李太后與蜀眾舊臣在小廳聚議。此番滅國投降,又被千里押解到中原,實乃亡國之君帶著一群亡國之臣,雖然各自已經梳洗打扮,穿戴停當,氣氛仍不免戚戚。
孟王見一眾臣子縮肩拱背,垂頭喪氣,好不可憐,不禁哀嘆道:“朕乃亡國之君,連累眾卿家去國離鄉,倉皇度日,孟昶有何顏面再茍活于世!”
一語未完,早有一臣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跪帶爬,呼天搶地滾到孟王腳下,聲淚俱下道:“君非亡國君!臣乃亡國臣!陛下啊,這一切都不是陛下的錯,都是為臣的錯啊!“眾人斜視之,不以為意。
此人正是蜀國三戰三敗,恨失千古天險劍門關,被直搗蜀中大門的孟王欽點大將王昭遠。王昭遠從小喪父,在寺廟里做和尚的小跟班,十三歲時王昭遠碰到當時四川的節度使孟昶的父親在做善事。讓四川的僧人來這兒免費提供齋飯。既然當官的愿意施舍,和尚去了,他也去了,一去就改變了命運。這小孩原是陪著老和尚的,哄得老和尚都高興,幾年下來,哄他人開心,他很擅長。孟王的父親見他機靈,與自己的兒子年齡相仿,可一同讀書作伴,因此被留在宮中一路陪伴孟王長大。憑著這總角垂髫之交,王昭遠成為蜀王孟昶最信任的人,一路提拔。再加上王慣會言說,自稱熟讀各種兵法,經史子集無不精通,孟王視之為治國之良臣。
此時,孟王看他哭的凄惶,心中可憐,連連扶起,然而這王昭遠卻執意跪在地上長篇大套的哭訴和反省自己的“罪行”。
“陛下如此信任我,讓我帶三萬大軍鎮守劍門關。臨行那一日,還在宮中舉行了宴會,為我誓師壯行。想那天,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沒成想與宋軍打了三仗,結果三戰三敗。整整三萬軍隊覆滅,我本人還被活捉!陛下,該死的人是我啊!陛下!”說著,以頭搶地,頭上竟然登時磕出雞蛋大一個大包,眾人面面相覷,更是不齒。
孟王見之卻愈加難過,不免紅了眼眶,又再三勸止。李太后正色道,“王昭遠!那日宮中宴會為你壯行,記得你喝了幾盅子酒,怎么說?“吾此行何止克敵?當領此二三萬,雕面惡小兒,取中原如反掌。”弦猶在耳,余音繞梁啊!”
眾舊臣彼此相視一笑,待聽李太后如何處置這滿口大話的縮頭烏龜。
李太后道:“從前聽人講古,說景公問晏子說:“治理國家的禍患也有常存的嗎?”回答說:“讒佞之人在君王身邊,喜歡毀謗良臣,小人當路,這就是國家長存的禍患。”景公說:“讒佞之人,確實不好。即使這樣,怎么會成為國家常存的禍患呢?”晏子說:“君王把他們當作耳目并同他們謀議國事,那就是君王的耳目出毛病了。”所以說,亡國者,當然是耳不聰目不明的亡國之君!你看看,我這老婆子眼睛都瞎了,真是現世報啊!“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王昭遠嚇得渾身冷汗直流,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孟昶道:“往事只堪哀,再回首,也是無語淚雙流,于事無補。今日平蕪大將軍夜宴,我孟昶只能趁這個機會向人家痛表衷心,咱們這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從巴蜀而來的上千口眾臣家眷的生死存亡,全靠今晚這談笑間的幾家降表幾壺漿了!“說完,環視四周,揮手示意眾臣退下。
眾人紛紛走出大門,唯有那王昭遠,小心翼翼一邊捂著腦袋一邊從角門慢慢往外走。剛出角門,恰巧見雪溪與寶簾從環廊處走來。王昭遠忙上下整理衣衫,笑面春風向其快步走去。“給雪溪夫人請安!”
雪溪停下來細心打量他一番,這人原是孟王身邊最得意的人,這家伙慣會賣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孟王著了他的道,不敗才怪!現而今,蜀國舊將無不恨他,若沒有孟王保他,早死了八回了。今又看他神頭鬼臉腦袋上撞出幾個大包,早猜出他又耍把戲在孟王跟前裝可憐,心里鄙夷,嘴上卻是關切:“這不是昭遠大將軍嗎!那日聽說大將軍在劍門關生死未卜,著實令我懸心一番呢!”
王聽出這話七分關心帶三分挖苦,待要籌謀著幾句暖心的話拉近交情,卻一眼看到雪溪頭上戴的珊瑚頭面。這王昭遠從小入宮,加上深得孟王信任,常過手各種珍寶古玩。雪溪頭上今戴的一品紅珊瑚鳳冠原是前蜀王妃臨刑前所戴的頭面。
前蜀為王建所立,后為其子所敗,李存勖下令將王族眾人皆砍頭。待對其一頗有姿容的王妃臨刑之時,見她鬢發如云,姿色甚美,吩咐行刑的人打算赦免她,但她說:“家喪國亡,寧死不能遭受污辱!”于是從容就死。李存勖很是佩服這個女子,因此把她留下的珊瑚鳳冠和霞帔留了下來,后來李太后入川,嫁做節度使夫人,點名要這副頭面做嫁妝。因為她深知,在唐王李存勖心中,對這個烈女子是有一番敬意與愛慕的,她做不成他的女人,也渴望擁有他欽慕的人的一部分,絲絲絆絆,牽牽連連,還能想起自己,便是她甜蜜的福分了。然而,李太后從來沒有戴過這副寶貴的珊瑚頭面,畢竟,這是前蜀亡國之君的女人的首飾,實屬不祥之物,沒成想,一語成讖,重蹈覆轍的日子還是到了。
王昭遠未必對這珊瑚頭面的歷史來由非常清晰,但是他絕對肯定這是塵封在國庫里的蜀國珍寶。當時他在劍門關被俘,向王權兵投降時,他將從宮里偷出的大量珍寶獻給他乞求留自己一條命。概因他深知自己其實就是個賣嘴的,對自己的命運早有預料,因此早早下手從宮里偷出一些東西以備將來。當時偷偷下手時他也想盜這絕美的珊瑚頭面,然而終是覺得太扎眼,叫人認出來反而不好。如今這東西竟明晃晃的戴在雪溪頭上,到底是什么緣故呢?
王昭遠小眼睛一轉諂媚道:“昭遠一介賤民出身,能夠得高貴無比的雪溪夫人牽掛,那是上天最大的福祉與我。昭遠從此拜在雪溪夫人門下,聽憑夫人差遣。”
雪溪一撇嘴:“王大將軍今日竟然能這樣與我言語,難不成把我看成花蕊了?”
王剛要上前諂媚,雪溪正色道:“王大將軍眼睛離遠些看,或是太近了看不清,豈不是浪費了王大將軍這番唇舌?”
王馬上低頭彎腰頻頻點頭,細語道:“雪溪夫人真能開玩笑!所謂‘秦樓不見吹簫女,粉英含蕊自低昂。’那樣的人,勾欄出身,怎么能和高貴無比的雪溪夫人相提并論呢!在下就是再眼拙,還能把稀世的珍珠和那臭魚眼睛看混了?”
雪溪看了看他,與寶簾相視一笑,道:“也別這么說。她賣淫你賣嘴,誰又比誰強多少呢?”說完,面帶冷笑,與寶簾悠然而去。
王昭遠看著她主仆二人的背影,下死命啐了一口。繼續前行,但只見龍湖將軍澤馬與幾位大將迎面走來。王昭遠深知龍湖將軍后于王權兵入川,并未得到什么好處,于是有傳聞,是他授意打開國庫、、、、、、一時計上心來。“大將軍在上,請受賤民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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