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待夜色朦朧之時,澤馬方從雪溪處悄然退出,此時天色見晚,夜已微涼,澤馬看準大家皆已到中堂廳內赴宴,正好掩人耳目,暗度陳倉。又為保險起見,不走回廊,只從后苑荷塘繞行。然未出后苑,偏見淡云與奶媽抱著孩子從荷塘邊上匆匆而過,澤馬一念,計上心來。“淡云,且站住!”淡云不好忤逆,道:“原來是二爺!”
澤馬想上前看看奶媽懷里的孩子,卻讓淡云即刻用身體擋住。淡云笑說,“二爺這會子怎不在廳上支應著?大將軍若問起來,又該說二爺神龍見首不見尾了。”
澤馬固然心急,但是這瑤臺公主絕對是一個重要的砝碼,無論是要得到花蕊還是對抗江墨玉。澤馬伸出大手把淡云一把推開,道:“我就是看看這孩子讓你們喂得胖不胖!讓我看看!看看怕什么?難道這孩子到了你們手里沒兩天就給糟踐壞了?“說著欲從奶媽手里搶過孩子,孩子哇哇大哭,淡云忙與之爭搶起來。
淡云情急之下道:“二爺!您聽我說!這黑燈瞎火看不清楚,不如明天到夫人房里來看!二爺你聽我說,您別搶,您切不可傷了這孩子!”
澤馬一邊與淡云爭搶一邊說:“這孩子哭得厲害,想必是疏于照顧,待我給她請個好大夫好好開個方子,帶回去調養調養!”二人反復爭搶,奶媽在一邊束手無策,慌得直流眼淚:“可別,可別!”
澤馬這邊猛一使勁,奶媽和淡云未能抓牢,剎那間,孩子一下被甩在半空中,“撲通”一聲,落入池塘。在這星月未見的夜晚,三個人都呆住了。
那邊廂,夜宴已開。平蕪大將軍澤群與寧國夫人江墨玉坐中堂正位,兩邊列坐各位將軍百官,客席對坐蜀國李太后與孟昶,后坐蜀國各方諸侯,隨之由蜀遷押而來的文武百官依次小座排開,從中堂廳內直列廳外花圃之間。花蕊端坐諸侯家眷一席,雖不靠前,尚在廳內。一時間鼓樂和鳴,紅燈高燒,香爐裊裊,人氣香煙,晶艷氤氳,不可形狀。
大將軍澤群坐在主位,笑著舉杯道:“今日乃家宴,專為迎接蜀王與家人。蜀王一家來自花錦繁華之地,溫柔富貴之鄉,不遠千里來到這莽莽中原,這是有緣!咱們當下真應共飲一杯,慶蜀王骨肉團圓!”澤群看著花蕊,心想: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孟王你雖然失去了君王的尊貴,卻仍擁有這世上最美的女人!然而,自己只有看著,念著,無奈盡飲一杯。
寧國夫人不禁側眼望之,跟著嘴唇輕輕沾了沾酒杯,便悄然抬眼于人群中尋找花蕊雪溪身處何方。然只見花蕊漠然坐于人群之中,而雪溪則芳蹤不在。
蜀王孟昶忙舉杯立于席前,“大將軍以補天濟世之才,兼利物濟人之德。孟昶攜二百余口家人臣下,生受大將軍庇護,定當永佩洪恩,萬劫不忘!”說完,將酒杯高高擎之,垂首拜于澤群面前。
澤群笑言:“早聽聞蜀王擅于筆墨風月,如今終是得見了!只可惜澤群出身草莽,吟詩作對實在不能與蜀王相提并論,不如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可好?”說著,抬手示意孟昶干杯。孟昶猶豫了一下,所有人看在眼里,都明白蜀王是怕酒里有毒。氣氛忽然轉冷,廳內一片肅然。
恰此時,花蕊于座前起身繞至孟王身邊,將席上酒壺端起,徐徐說道:“大將軍在上,是為我孟氏一族安身樂業的大恩人!妾身無班姑、蔡女之德,平日里為侍奉夫君,調素琴閱金經,擅于絲竹管弦,起舞弄月。今大將軍、將軍夫人盛情邀宴,花蕊愿以一曲霓裳羽衣舞祝酒,與我夫君共祝大將軍、將軍夫人伉儷情深,福壽延年!”說完,從孟王手中取過酒杯,一飲而盡,再提壺斟滿,獻于孟昶手中。
二人盈盈對立,千言萬語盡在眼波流轉之間。孟王見她淚光點點,柔弱纖巧,不禁心痛。無奈興衰際遇,朝飛暮卷,說穿了,人生如夢,什么花開富貴、功過是非,總不過是過眼云煙,黃粱一夢。想開了,便無甚可眷戀,于是閉眼仰頭,一杯酒全都丟在肚里。
花蕊從唱工處隨手拿來琵琶,孟王亦從侍從手中接過長笛,羌笛一曲霓裳驟起,看得眾人瞠目。但只見琵琶聲中,花蕊翠虬一舉,紅袖飛花。情馳天降,思棲云涯。澤群目不轉睛,眼睛與花蕊之間仿佛掛了一個鉤子,片刻不能離之。心想:孟昶啊孟昶!你雖為亡國之君,卻能有這樣一位紅粉知己,實在讓人羨慕?。巼蛉私褚娝臉幼樱绮鲁鏊闹兴耄闹心瑖@道: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里教君骨髓枯。暗自生氣之時,淡云已悄然步入她身邊,立于她側為之倒酒,眼神一碰,隨即安心繼續觀賞花蕊舞蹈。
舞畢,澤群帶頭叫好,眾人稱贊不迭。情之所至,澤群不禁想離席走到花蕊身邊,替她摸一摸那汗濕的云鬢,觸一觸她粉紅的芳澤,聞一聞她那清而不淡、濃而不艷的醇芳體香。然而,不能。絕不能!澤群很是知道,酒色端能悟國邦,由來美色社稷亡。這半生的戎馬倥傯,又怎能肆意為情所牽?不能!絕不能!
于是,澤群欣然笑語:“孟王與花蕊夫人真是琴瑟和鳴,伉儷情深!見你二人此番情形,忽然明白所謂”功名富貴草頭露,骨肉團圓錦上花“,夫人,我們與孟王一家對飲一杯,何如?”說著,舉杯含笑看著寧國夫人。
寧國夫人淡淡一笑,擎起白玉酒杯,道:“果然神仙眷侶,羨煞旁人。問人世間情為何物?并非一時濃情蜜意、云里霧里海誓山盟。恰便似離合悲歡也好、陰晴圓缺也罷,執手不忘,生死相依,方為情深義重,細水長流的人間真情!”澤群心領神會,微笑著點頭稱是。
賓主雙方推杯換盞,氣氛漸漸融洽。酒已過半,半醉半醒間澤群道:“世宗在世時以天下之量,納英毅雄杰。衰亂之世,區區五六年間,威武之聲,震懾夷夏,可謂一時賢主,而享年不及四十。今蒙皇上與太后圣恩,對澤群委以眾任。澤群不才,唯有赤膽忠心、恪盡職守,為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盡心竭力。如今天下大半已歸王土,但仍有三分天下之說?!?/p>
這時,那王昭遠偏站出來接話道:“大將軍不必在意。雖說南有后唐,北有北漢。但后唐君主李煜,那也是個絕世的風流才子,情癡情種是也。左擁右抱,大小皆受用!據說他老婆有病,喚小姨子進宮服侍,一來二去,姐夫小姨子兩個搞到一起,真是瞌睡遇到枕頭嘍!”說得澤群等人不禁哄堂大笑,而孟王這邊實在難堪不已,主席客席之間未免對比強烈。然而這王昭遠并未有停嘴之意,接著賣弄道:“再說這北漢,一幫山西老帽兒大爬蝦,不靠契丹人增援,經大將軍高平一戰,早就滅國投降出脫了!”李太后就是山西人,此時,臉色鐵青,坐而不語。蜀國眾王孫貴胄皆憤憤不已,但也無可奈何,看這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
澤群笑道:“這位先生好口才,請問是?”王昭遠登時離席,跪倒在地:“大將軍在上,請受小可王昭遠一拜!”話音剛落,只聽一聲:“王昭遠個龜孫,你讓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