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用耳朵"吃飯"——這是我的一個秘密。
自打小時候,我就味覺全失,舌頭仿佛天生對食物沒有半點的興趣,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的親近。
這種味覺缺失對我很有些影響。畢竟閑談食物是餐桌話題禮儀之一,為了避免失禮,我常常一個人吃飯。
必不得已的聚會場合,我也逐漸學會了用耳朵"吃飯"——傾聽別人對飯菜的看法,然后隨聲附和。這種方法其實并不困難,他們多半大部分時間都只會說"好吃啊"。
"是啊,好吃極了。"我隨聲附和著,別人卻不知道,我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的味道。食物仿佛與我的舌頭隔著一層空氣,無論怎么品嘗,都一無所獲。
這種"不挑剔,樂于附和”的性格,讓我成為了餐桌上一個受歡迎的人,邀請我聚會的人也更加多了起來。
但是,我依然對聚會不甚熱情,連帶著我對周圍的人也不甚熱情,他們也都覺得我難以打交道。
一次,我在一個朋友的組織聚會上,專心的用耳朵"吃飯"。
大家吵吵鬧鬧,評論著今天的食物,氣氛濃厚熱烈,我一個人在一旁呆著,
"喂,你的耳朵餓了。"有一個聲音從側面傳到耳朵里,我扭過頭去——是一個女生,披肩長發,坐在我隔著空位的旁邊,端著飲料自顧喝著,眼睛盯著這個方向——看到我扭過頭的時候,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順時針畫了個圈,歪頭笑了一下。
我的整個聚會都被這句話擾亂了,之后心不在焉地匆匆吃完飯。
聚會后,我立刻追上她,問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下次再告訴你吧。其實耳朵不僅能吃飯,還能懂你哦。"她笑著說完,轉過身走開了。
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我正在一個咖啡館里看書。“叮咚——”她推門進來,我抬頭看到是她,她剛好扭過頭,四目相對。
“嗨,又見面了。”她熱情打著招呼。“兩杯咖啡~”
接著過了一陣,她端著兩杯咖啡,走到我座位旁邊坐下。
"給,請你耳朵喝的。"她再一次提到了耳朵,我這次一定要弄明白。
"哈一一"我在思索著開場白。
"我和你一樣。Taste nothing。"她仿佛提前知道我要提的問題。
"啊哈——"這答案我很詫異,畢竟我有注意到,她認真地一口一口抿著咖啡,每一口都像正常人一樣回味著,并不像一個失覺者。
"其實,耳朵不僅會告訴你味道。耳朵還能懂你。"她不緊不慢的說著,這一次她又提到了“懂你”。
"我能聽懂。”我故意混淆說道,希望她多說些。
“哈,當然不是聽懂。耳朵的作用可不止這些哦。你先喝一口這杯咖啡。"她看我沒有喝咖啡的想法,便把咖啡推了過來。
“唔…好喝……”我喝了一口——舌頭依然沒有任何感覺,只能附和說。
“哈哈哈哈哈,你每次都這么評價么?你耳朵可不太靈敏哦?”她好像發現一件可笑的事,捂著嘴笑。
"我的聽力還不錯——"我惱羞著狡辯道,畢竟在吵鬧的聚會,我能聽清別人對食物的描述。
"聽力好,但僅僅有聽力還不夠。"她抿了一口咖啡,停下來。“而且你的耳朵,也不懂你。”
"你看,你的耳朵只能告訴你,這杯咖啡好喝。其實這種特制的咖啡豆做出來的黑咖啡,在醇厚的苦味里,會混合著微妙的柑橘味,帶著恰到好處的酸,在適應味道之后會有些回甘,所以如果搭配糖的話酸味就會被遮住。而這些,都是我的耳朵告訴我的。我的耳朵更懂得我,更懂我的需要。"她得意洋洋地說。
"這是怎么做到的?"我徹底被震驚了。天生喪失味覺的我,對甜咸都沒辦法分辨,更不要說這么細微的滋味。如果有這種能力,我不用費心去聽別人評價,也能更專注食物。
"首先,對這個世界的想象力。要去想象,想象著一顆咖啡豆經歷過不同的氣候,雨水,風吹,日曬,再被摘下,曬干,烘培,最終研磨,沖泡成一杯咖啡。這是多么有意義的一件事。如果沒辦法品味到這種味道,該有多么遺憾。這就是對世界的想象力。"她輕輕抿了一口咖啡。
“……”我也抿了一口咖啡,還是沒有感覺到味道。
“還要用心去了解,找一些人,去聽一下他們的真實看法,而不是在聚會上。去真正用心了解每種滋味,而不僅僅是好吃,好喝,這么簡單的描述。這就需要耳朵幫助,它不僅能聽到別人的評價,也能聽到別人的想象,就像剛才我描述那樣。你聽到,再結合自己的想象。耳朵自然就能懂你,懂你想要了解味覺,了解食物的滋味,了解這個世界。”她深情款款說道。
我被她感動。是啊,耳朵懂我,前提是我要告訴它,我想要什么。自從知道自己味覺缺失,我便對食物失去了興趣,吃東西也只是為了裹腹,對美食沒有熱情。耳朵自然只能聽到,“好吃,好喝。”其他完全聽不懂。
她則能夠讓耳朵聽懂她的需要,聽懂她熱愛美食,熱愛生活,熱愛這個世界的心情。所以她的耳朵更懂她。
“還有呢?”我仿佛打開了新的世界,迫不及待地問道。
“還有就是持之以恒地訓練。只靠耳朵去懂,很不容易。最開始的時候,我也感受不到味道。耳朵懂得也很少,只能猜個大概。”
“其實為了了解甜,我拉著好朋友,請她喝不同甜量的奶茶,然后讓她告訴我每一種的不同味覺。通過不斷練習后,終于有天,我聽懂了“甜”。這是我第一個掌握的味道,代價是好友胖了三斤。也算是副作用吧。”她笑著說道。
“接著呢……”我興趣越來越大。
“接著,我就慢慢了解了其他的味道,其實只要訓練出基本的味道,其他的也很快就能知道。畢竟,耳朵已經懂了你的需要。便會越來越靈敏。”
"想象力,用心,訓練。這些,會讓你的耳朵最終懂你!"她最后總結道。
這個下午,她一直都在說這些,告訴我,耳朵能懂我們。
我們也因此成為了好朋友。她還告訴我發現耳朵的能力是從《尋羊冒險記》找到的靈感。
"一切如宇宙一般膨脹開來,同時又全部凝縮在厚實的冰河里,第一次耳朵完全聽懂甜的味道,就是這種感覺。"她興奮地像個分享玩具的孩子。
我被她深深感動著。
“能不能冒昧問下?讓我看看你的耳朵,畢竟她更懂你,我也想讓耳朵懂我。”分別前,我小心地問道。
"等下次吧。等你的耳朵更懂你的時候。"她依舊調皮地說著。
兩個月后,我坐在咖啡館,品嘗著一杯據說帶有蘇門答臘特有的泥土的芳香的咖啡,雖然我依然只能喝到苦。但是我相信耳朵,總有一天會懂我。
叮咚~~門開了,她走了進來。
"喂,來一杯咖啡?"我朝她揚了揚手里的書,看著她打著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