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勸慰
經(jīng)過疊風幾句提點,藏書閣里留下昆侖虛老十和十五兩人忙不迭地收拾酒桌殘局,又趕著往四周開窗通風,散了這滿室的酒氣。
這邊疊風攙扶著腳步虛浮的白淺出了門,朝大殿方向慢慢走去。白淺見了涼風,酒意逐漸醒了幾分。大師兄疊風卻始終不放心,滿臉關切地問道:“十七,你身子不好,又喝這么多酒,可還受得住?”
白淺昔年在昆侖虛學藝時,頗受大師兄疊風照拂。昆侖虛的規(guī)矩向來立得嚴整,早不過辰時便須得起身應早課,晚不過亥時便須得滅了桐油燈安歇。白淺同大師兄走得最近,待師父墨淵外出不在家的時候,偶爾還能在疊風眼皮底下缺個一兩堂課,多睡個把時辰,運氣好時能睡到巳時末。疊風從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過且過。偶爾犯錯被師父逮住,只要白淺偷偷向一旁的疊風使個眼色,大師兄便會幫著她向師父說上幾句好話,經(jīng)常使她輕輕松松地就避過師父的責罰。年度考評時,若沒有疊風把考卷讓給她抄答案,恐怕她的佛理課、陣法課無論如何也結(jié)不了業(yè)的。
當年第一次若水之戰(zhàn)后,師父墨淵魂祭東皇鐘,白淺帶著師父的仙身隱居青丘,聽聞那七萬年中大師兄疊風最是自責,后悔沒有照顧好“小師弟”。幾萬年來,大師兄一直帶領著眾位師兄四海八荒地尋她。這許多年過去了,大師兄疊風對她的關愛,絲毫不遜于她四位同胞兄長。面對這樣的疊風,白淺滿心感激,心頭暖暖的。
前幾日,九師兄令羽囑咐白淺的話,一直被她放在心里。白淺抬眼瞧著疊風的神色,確實如令羽所說,眉宇間有幾分愁緒。眼下正巧四處無人,白淺心道,不如勸慰大師兄幾句。拿定主意,她心里默默拿捏著尺度,怕話說得唐突,傷了疊風的心。
“大師兄,分開這么多年,你家里可曾為你定了親事?”
疊風低頭笑著瞧了瞧白淺:“這些年我很少回家,不是隨軍隊駐扎在長海抵御鮫人族的進犯,便是四處打探你與師父的下落。家中父母常年為我大哥的病奔走求醫(yī),倒是還沒顧及上為我結(jié)親一事。”
白淺聞言頓了頓,還是打算與大師兄明說:“我聽聞西海曾有意與東海結(jié)親,東海水君要將其妹繆清公主許配與你為妻,可是真的?”
疊風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兩家是有過這種提議,不過我于風月之事一竅不通,倒是怕耽誤了人家姑娘。后來東海水君沒再提起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十七,你怎么想問這個?”
白淺見大師兄提及繆清,倒也神色如常,便放了心:“大師兄可曾見過那繆清公主?”
疊風略想了想道:“前些年,東海水君小兒子滿月宴上,曾遠遠地瞧見過一次。怎么?十七,你也認識她?”
“我與她……倒是見過兩面。那大師兄對她印象如何?是否對她念念不忘?”白淺好奇地睜著一雙大眼睛盯著疊風。
疊風啞然失笑,抬手敲了一下白淺光潔的額頭,取笑她道:“你這個小腦袋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我不過是遠遠地見過她一眼,連她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何來對她念念不忘?”
白淺摸著額頭,心下松了口氣,笑了笑:“沒有正好!我一直覺得她配不上你,這樣一來我也就放心了。”
疊風倒是有幾分好奇:“此話怎講?”
白淺將舊年間繆清糾纏太子夜華的事略略與疊風講了講,又解釋道:“雖然背后談論人家委實八卦了些,可那繆清公主為了攀附上天族太子,便在我面前將你詆毀成紈绔子弟,我心中一直氣不過。當時又為了隱瞞師父的蹤跡而不能亮出昆侖虛弟子的身份,只能由著她胡說一氣,沒辦法為你辯白。”
疊風卻笑得開懷:“原來你在擔心這個。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就不畏人言。既然她根本無意于我,我又為何會對她用情?自然也不會在意她怎么看待我。十七你真是多慮了。她既一心思慕于太子殿下,便不會同意與其他部族結(jié)親。東海與西海的親事是結(jié)不成的,你放心好了。”
白淺點點頭:“我只是擔心大師兄你不通風月,萬一被那女子漂亮的容貌迷惑,最終難免傷了心。”
疊風正了正神色道:“昆侖虛弟子當秉承師父教導,以維系四海八荒太平為己任,哪能終日沉迷于兒女私情?如今師父歷盡艱辛,元神歸位,閉關了十年,終于仙力恢復鼎盛,我們這些弟子應日日在師父跟前盡孝,重振昆侖虛的聲威才是。”
疊風一番言辭鏗鏘有力,白淺暈暈乎乎地聽在耳朵里,心也跟著重重的顫了顫。穩(wěn)了穩(wěn)心神,白淺面露慚愧之色:“是十七有些目光短淺了,盡想著男女之間的小情小愛,心中卻沒什么大志向。”
疊風聽她此言深覺剛剛那番話說得太重了,沒顧及到白淺的感受,忙勸慰道:“你與我們不同,你是個女兒家,自當以婚姻大事為重。師父對你情深義重,待師父向青丘提了親后,你與師父的婚事也就近了。日后相夫教子,綿延子嗣才是你們女兒家的本分。以后要收斂性子,莫要再惹師父生氣。”
白淺低著頭,默默吐了吐舌頭,一一應下了。原本要開解大師兄,結(jié)果反倒被大師兄趁機教育了幾句。白淺一手被疊風攙扶著,一手按著自己微微眩暈的額頭,始終想不明白究竟剛才的對話是哪里出了差錯。
白淺被疊風扶著,勉強忍著醉意從藏書閣一路走來,卻在中庭進入大殿的入口處遇上了剛從庫房清點完聘禮回來的墨淵。墨淵見白淺的胳膊被疊風扶著,忙伸手將她接過來,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墨淵低頭瞧著白淺臉色緋紅,一身酒氣,行動間已有了幾分醉意,伸手撫上她的額頭,金色光芒聚于掌心,仙氣緩緩注入她的靈臺。片刻后,白淺的醉意稍減,神色也照比之前好了許多。
見此情形,墨淵對她稍有責怪:“這不到半日的功夫,你又偷偷跑去喝酒,就不能安心在寢殿歇一歇。你這身子剛好,元神也需要調(diào)養(yǎng)。真是越來越不讓人省心。”
白淺與她師父半日沒見,剛剛想告訴他,她去犒勞兩位辛苦受罰的師兄了,還在凡界的集市上順道買了師父最愛吃的桃花玉凍糕,打算給他做宵夜的。話還沒出口,便被墨淵不軟不硬地責怪了。
白淺瞇起眼睛,待確認了面前的人真是她師父沒錯以后,才嘟囔著說:“我不過是去向師兄們請罪罷了,大家高興,就多飲了幾杯。師父若是覺得我有錯,便讓我與師兄們一起受罰吧,免得我心里有愧,覺得自己帶累了他們。”
這些年恣意慣了,從沒有人管束她。就連折顏惹到了她,她也是敢頂撞幾句的。自己這做派,放在師父和大師兄這樣一板一眼、規(guī)矩甚多的天族人眼中,恐怕做什么都是錯的。就像當年夜華的母妃樂胥娘娘,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怎么都看不上她一樣。若是當年風華絕代的少綰女君還在世,她師父也未必會瞧得上她這只不成器的狐貍。思及這些,白淺心里莫名有股邪火怎么也壓不住,沒來由的,便頂撞了墨淵。
墨淵被白淺的幾句話噎住,頓時沉了沉臉色。疊風在一旁忙替白淺分辨:“師父莫怪十七,她才喝了酒,迷糊得很,剛剛又被我教訓了幾句,心里定是在同我賭氣才會出言不遜。”
剛剛那些話一出口,白淺便有了悔意,不覺身子從墨淵身邊往后撤了撤。墨淵見此情形,心里也有些煩悶,握著白淺的手又緊了緊,將她拉回身側(cè),攜著她一同拐入大殿。
白淺剛剛從中庭步入大殿的門檻,左前方的高大石柱后面便飛速竄出一團火紅色的光影,一下子撞在白淺的懷里,嬌嬌糯糯地喊著她“姑姑”。
白淺雖被墨淵的手臂及時攬住,卻也被撞得踉蹌后退了幾步。待定下神仔細一瞧,懷中的那團火紅,竟是她家那天下唯一一尾九尾紅狐貍。
首發(fā)于2017-10-07
修改于2019-0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