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逃遁
白淺揣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匆匆躍上一朵小云疾奔十里桃林而去。她由衷地認為,此時此刻就算天降九九八十一道雷罰劈死她,也一點兒都不冤枉。活了十四萬多年,如今她越發出息了,欺師滅祖的事做起來也是信手拈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白淺有些欲哭無淚。她這一輩子闖下的禍事也不算少。年幼時,與四哥白真在外雙雙胡混,惹了再混賬的事,只要打著折顏的名號,那結果總是不了了之,而折顏從不以為意,不過付之一笑而已。后來上昆侖墟學藝,同師兄淘了氣闖了禍,只要私下求求大師兄,大師兄必能在師父面前護著她,讓她少受了許多罰。再后來,她把禍事闖到瑤光上神和翼界那里,總有師父護她周全。如今,她竟膽大包天地輕薄了她的師父——戰神墨淵,還被師父抓住了把柄,天吶,她的一張狐貍老臉都丟盡了。
他師父一身清華,性子寡淡,幾十萬年從不近女色。如今被她喝多了酒,輕而易舉的毀了清譽。更要命的是,師父生氣了,有些不依不饒,要向她阿爹提親。這是要讓她負責的節奏啊。若是這件事讓她阿爹知道了,定會扒了她的狐貍皮不可。
她本想著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她和師父兩個人都不往外說,也就沒有其他人知道了,師父的清譽自然也不會有損。她只摸了摸他的胸膛,而且那時她已醉得糊涂,究竟摸到了沒有,什么手感,完全不記得了,她師父委實算不上太吃虧,怎就突然翻臉了呢?這點子事竟也不放過她,著實不似當年那個替她擋了飛升上仙之劫的墨淵啊。
白淺一路疾馳,從桃林上空躍下云頭,只見她四哥白真一人獨坐在碧瑤池畔垂釣,不見折顏蹤影。白真見幺妹一路奔來,神色間有些似是著了惱,便招手示意她坐到身邊來。不待他開口問,白淺反倒探頭探腦的四處打量:“折顏呢?”
白真答道:“不知鼓搗出了什么好藥,去炎華洞找東華和鳳九了。已去了足足一日也未見他回來。”
白淺聽罷松了口氣道:“他不在正好。四哥同我出去一趟可好?我有事要四哥幫忙。”
白真斜眼覷著她:“可是闖什么禍了?”
白淺低頭,俏臉一紅,小聲嘀咕:“也不算什么大禍,但…若是追究起來,就算我被剝皮抽筋也…不冤枉…”
白真聽了這話笑了:“看來是心虛,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了。”
白淺也不跟他墨跡,將白真從岸邊拉起:“四哥快同我走吧,若是折顏回來就麻煩了。”說罷拉著白真駕上一朵祥云朝與青丘相反的方向飛去。
白真瞧不出她要干什么,便一屁股坐在云朵上,拿著架子唬她:“你最好從實招來,若不講明白,我是不會同你走這一遭的…”
白淺別無他法,雖老臉上掛不住,但也找不到別人幫忙。于是她一邊催動著云朵往前極速飛去,一邊也盤腿坐下,把事情原原本本跟她四哥講了一遍……
“你說什么?…你竟然輕薄了墨淵?”白真坐在云朵上笑的直不起腰來。
白淺翻著白眼,嫌棄地瞪著白真,她就知道要遭他笑話。可又有什么辦法,她終是要他幫忙才行。幸好折顏不在,若是他在,她和四哥的行蹤定要被折顏暴露給師父,然后還要遭到折顏同樣的嘲笑。白淺覺得自打和夜華退婚以來,自己的運氣實在不怎么樣,煩心事一件接著一件。
白真捂著笑疼了的肚子道:“這四海八荒能把戰神撂倒,按住了肆意輕薄的,也就一個你了!還要對戰神施迷魂術,你委實是個人才!”
白淺紅著一張臉不愿理他。白真見她有些生氣了,便正了正神色反問她:“以戰神墨淵的武力,若是他不愿做的事,自然是沒人能強迫他做的。包括天君和東華帝君也不例外。從你入他師門,他便一直護著你,還替你擋了飛升上仙的雷劫。此般心意,非常人能及。以前你不了解他的心意便罷了,如今他向你表白了,還要向爹娘提親,你怎得還如此心神不寧?難道你對他一絲情意也沒有?你為他剜心取血,滋養他仙身七萬年,難道僅僅只是師徒情分?”
白淺神情有些落寞:“我知道在男女之事上,我向來有些糊涂,不然也不會和夜華有那段孽緣。夜華是他胞弟,我化為凡身歷劫之時,連團子都生了,再同師父在一處,恐天下對他詬病,戰神的威名可不容任何人玷污了去。”
白真嘆了口氣道:“在別的事情上你向來灑脫,唯獨涉及到你師父墨淵,你便斤斤計較起來。”
白淺點頭:“四哥說的不錯,別的事我都可以不計較,唯獨師父不行。我此次就是讓你同我去一趟昆侖墟。”
白真覺得奇怪:“去昆侖墟?你師父不是在你的狐貍洞嗎?對了,你怎的就丟下你師父,獨自跑了出來?”
白淺略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趁師父在房間打坐的時候偷跑出來尋你的。若是他打坐完,半日內尋不到我,必會起疑。所以我們此次去昆侖墟要快去快回。快走吧!”說著,白淺便拉白真起身。
白真哭笑不得:“你還沒有說去昆侖墟做什么?”
白淺說:“四海八荒都以為我在昆侖墟,都往昆侖墟遞拜帖,這都許多天了,也該散了,否則我師父總不得清靜。堂堂昆侖墟之主,總在青丘也不是事兒啊,對吧,四哥。”
白真笑著戳了下她的額頭:“你呀,這是想盡辦法躲著墨淵吧。”見她不說話,白真勸慰道:“你既并非對他無情,又為何那么多顧慮?若墨淵畏懼流言蜚語,就不會向你表白心意了。他在乎的是你。”
白淺有些愣愣地道:“師父倒是有好多次說過,他只著緊我。可是當時我沒敢往別處想……”
白真心下暗嘆他這個妹妹遲鈍得厲害,莫非是讓他這個作哥哥的從小給帶歪了?!
兄妹二人在昆侖墟山門外落下云頭時,還有許多神仙或坐或立或蹲的排著隊等在山門外。守山門的兩個小道童等著里面傳喚,才敢放下一位客人進門。山門外排隊等候的,竟然還有一支隊伍是魔族的地仙,紫氣青氣混作一團,氤氳得整座山云蒸霞蔚,仙氣騰騰。
白淺化出一條白色絲巾蒙在臉上,跟在白真身邊裊裊婷婷地從那隊伍的最末尾一步一步往山門走去。兩人周身的上神仙澤,絕世出塵的身姿與容顏很快便引起了隊伍中那些小仙們的側目。其中,認出了白真的一個小仙,慌忙上前跪拜施禮道:“小仙拜見北荒帝君白真上神!”
周遭的小仙們聽聞是白真上神駕臨,忙不迭地圍上來見禮。白真并不急著回應,而是小心翼翼地護著自家妹妹穿過人群向山門處走去。守山門的小道童見二人走來,口稱十七師叔、白真上神向他們行禮。
二人到山門前站定回過身來面相眾仙,眾仙忙以拜見上神之尊的禮數見禮。白真略一抬手,免了眾仙的禮,又微微撫了下被風吹起的衣襟,這才開口道:“眾仙不必多禮。”說罷一指身側輕紗遮面的白淺:“這便是舍妹,東荒女君,白淺上神。”
眾仙聽聞幾乎不曾在眾人面前露面的白淺上神就在眼前,不由得又俯身一頓跪拜。這一日之內同時得見兩荒君主,也是幾世修來的好運氣。都傳白淺上神是四海八荒第一絕色,今日雖然不曾讓眾人瞧見她的容貌,僅露在白紗外的一雙美目,便已叫人失了神。
白真免了眾人的禮,繼續說道:“承蒙眾位抬愛,舍妹的婚事讓眾位仙家操心了!但,家父對舍妹甚是疼愛,她的婚事家父早已另有安排。待將來舍妹文定之日,定會邀眾仙家到青丘喝杯喜酒。眾位仙家不如暫且各自散去,莫要在昆侖墟外打擾了戰神清修。白真與舍妹白淺在此謝過各位!”說罷二人微一揖手,便幻化成兩道青光消失在山門前,留下一群小仙傻愣愣地呆在原地。
有了白家兄妹親自露面向眾人說項,沒出半日光景,四海八荒便已傳遍:白家兩位上神親臨昆侖墟山門勸退求親隊伍。另有傳聞,狐帝白止早已為幺女定下了夫婿人選,只因身份過于尊貴,暫未對外公布夫婿是誰。于是天下大小神仙均忍不住好奇,暗自猜測足矣匹配白淺上神的究竟會是何方神圣。難道還越得過天族太子那般尊貴嗎?甚至謠傳愈演愈烈,將天族與青丘聯姻的往事都快編成說書的話本了:天族先后兩位皇裔與青丘訂下婚約,第一位被白淺上神的婢女給勾引跑了,讓白淺上神和青丘丟盡了顏面;第二位訂下婚約幾百年都避而不提迎娶之事,反而在凡間娶了個凡人娘子為妻,又與那凡人生下了長子,隨后又看上了祖父皓德天君的妾室,將其納為側妃。這天族亂得很,不講誠信,很不把青丘放在眼里,狐帝這才一怒之下與天族退了婚。有的甚至說,天族已與狐族撕破臉,大戰一觸即發。還有的說,身份上能比天族太子還高貴的,莫過于東華帝君和戰神墨淵了,狐帝很可能將愛女許配于兩位上古尊神的其中之一了……
白淺與四哥白真返回青丘途中,偶遇了一波結伴去西荒游玩的小仙,便順耳聽到了以上那些讓她后背發冷汗的傳言。白淺腳脖子轉筋,停住腳下催動的祥云。白真回頭看著停下來的妹妹,勸說道:“你不要理會他們怎么說,都是傳言而已。”
白淺微微皺著眉頭:“可傳言已經涉及到師父了。”
白真笑道:“那又有何妨?墨淵遲早會向阿爹提親。不管東華帝君還是戰神墨淵,都會成為青丘的女婿。”
白淺嚇得渾身一顫,忙揪住白真的衣袖哀求道:“萬萬不可!最近我不能出現在師父身邊,一定要保持距離,否則師父還不知被傳成什么樣呢。四哥,你想法子傳信給爹娘,讓他們在外面多玩兒些日子,近些年狐貍洞無事不要回來……我覺得我還是先不回青丘的好。四哥,你再去青丘同我師父說一聲,青丘和昆侖墟他喜歡住哪里就住哪里,幫我編個理由,這件事一定不要讓折顏知道!……我走了。”說罷,白淺轉身就化青光不見了。
“小五!”白真喊她的時候,哪里還有人影?白真無奈地搖搖頭,看來只能去狐貍洞走一趟了。這墨淵攤上小五,還真是情路坎坷。
墨淵每日例行打坐運功結束后,并未在狐貍洞里尋到白淺的蹤影,墨淵心內便有些隱隱的焦慮。站在湖邊,神識所及的方圓十里范圍內也沒有尋到她的氣息。墨淵壓下心中強烈的不安,在谷里又等了兩個時辰仍不見白淺回來,便要起身去十里桃林找找看。
正在此時,只見白真悠哉地從谷外進來,見了墨淵忙施禮問好。墨淵開門見山:“上神可見到十七了?”
白真嘆道:“她剛與我分開不久。我這個妹妹在男女情事上向來懵懂,她是不好意思見你這個師父了,情急之下跑出去躲躲。她向來把你這個師父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她是不愿讓你名聲受損。上神莫要擔心,我們白家的狐貍向來都是散養慣了的,過一陣子她便會回來。”
墨淵劍眉緊皺著:“上神可知曉她去了什么方向?”
白真搖搖頭:“不知。”
墨淵微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玉清昆侖扇,那是他贈予她的法器,定會時時帶在身邊,感知一下玉清昆侖扇的方位,便能尋到她。想及此處,墨淵左手捏訣,口中低聲頌咒,頓時只見二人面前的往生海翻起滔天巨浪,一柄包裹著幽幽青色光芒的玉清昆侖扇從浪花中升起,直飛入墨淵手中。
墨淵和白真二人皆是一驚,都未曾想到白淺竟會把防身武器藏在這往生海底。墨淵心里又急又氣:“真是胡鬧!”
白真倒是不甚在意:“上神莫急,她這七萬年把你藏在青丘,怕天族尋著這扇子找到你,便將它沉在這海底里。這么多年,她除了去大紫明宮奪回你的仙身用過一回這扇子,其余時間這扇子應該一直沉在往生海海底替她滋養夜明珠呢。”
墨淵緊緊握著昆侖扇,忙向白真告辭,轉身躍上一朵云頭向昆侖墟疾奔而去。墨淵從云頭降至昆侖墟大殿前,疊風幾位弟子便感知到了師父的仙澤,忙從后堂奔了出來。一番見禮過后,師徒均步入大殿中就坐。
疊風上前說道:“師父,守山門的童子來回稟,下午十七與白真上神來到山門外,將排隊遞拜帖的仙家們都清散了。隨后二人便走了,并未進山。”
墨淵聽完心中有些鈍痛,這狐貍狡猾得很,趁他打坐之時悄無聲息的逃走,還了他昆侖墟清靜,便以為從此以后就與他墨淵兩清了嗎?墨淵手掌中祭出玉清昆侖扇,緊緊地攥著。墨玉煉化的扇骨潤澤沁涼,如她的長發一樣。半日時光,思念已成狂。
首發于2017-08-05
修改于2018-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