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江南(散文詩·外二章)
黃河帶了點小情緒,到寧夏伸了伸懶腰,伴著睡眼迷離的夜晚,把深黃色的圍脖,肆無忌憚地掛在賀蘭山的頸上。
賀蘭山醒了,在敖包圪垯最高處,靜觀黃河的發髻被紅日慢慢浸潤。
賀蘭山笑了,露出青銅一樣的面容,鬢角青筋突兀,眼角微微上揚,把自己站成一尊永久的銅像。
賀蘭山心碎了,蒙古的利箭和鐵蹄伸向西夏最后一個王朝的心臟,多少前塵往事轉瞬灰飛煙滅。大地滿目瘡痍,黃河嗚咽。
賀蘭山的悵然淚,滾進黃河。
這淚,讓忍了一個冬季的藤看到了生命的春天,藤和虎棒子、繡線菊相邀,把塞上江南的夢境,逐一打開。
一幅爛漫的春光圖是舒展的經卷,被清風時時翻閱。
扉頁是青蔥的蘆葦在沙湖邊撥弄春的裙擺,隨蕩開的水波,對鏡梳妝。
序言是巖石懷揣的心事,把冬日戀歌抱進春天,撒歡。
沙湖把深沉的愛給予海鷗,它們是身穿百褶裙的精靈,在湖邊駐足遠眺,出入云端。
騰格里高傲的頭顱,是蜿蜒黃河的抒情,呈給塞上江南別樣的溫柔。
沒有卷起千堆沙的狂嘯,只有駝鈴心意的彌漫。沒有脈搏涌動的豪放,只有黃河拖曳金色沙丘的律動。
走在沙漠里,上升再上升,試圖攀上背脊,窺看藏在陰影背后的秘密。每上升一步,腳下的沙礫就下沉,再下沉。周圍的沙礫緊緊抱團,筑起牢不可破的江山。
無法推測一粒沙和另一粒沙是否存在血緣,我看到它們在相互關照中取暖,在相互依賴中共存。
廣袤的曠野中,綠洲像佛一樣存在。
人影稀疏的大漠,有落日滾進黃河的壯烈和溫婉。
一個王朝的惆悵
“黑頭石城漠水邊,赤面父冢白河上,高彌藥國在彼方——”一曲《夏圣根贊歌》,從斷垣殘壁的古戰場傳來,是在訴別離,還是在搜尋王朝?
一曲悠遠的胡笳,如馬蹄聲聲,悲戚而來,硝煙散去人未還,散不去對故國的絕戀。
一把帶血的箭鏃,劃破長空,重重扎在黃沙上,斑斑血跡燃燒沖天的火焰。
一頁《水月觀音圖》,圣潔的霞光早已遠去,殘存在廢墟上,如一縷清輝空悲切。
一頁鐫刻西夏文字的印章,隨蒙古國號角的吹響,被層層黃沙踏入腳下。
一塊碑文在賀蘭山下,被火燒云大面積灼傷,陷入無邊無際的顫栗。
縱使渾厚的黃土綿延,也無法將一個王朝挽留。
縱使歲月的殘片被風吹走了又回來,也無法將西夏的史記重寫。
縱使深邃的藍天下,“東方金字塔”巍峨屹立,也不能將黨項族在這塊土地上經歷189年的傳奇故事打撈。
縱使紅磚綠瓦掩映糜爛的宮廷生活,也無法將李元昊拓展疆域的英氣湮滅。
一襲撕裂的戰袍,隨朔風呼嘯。
一株淚如雨下的苦菜花,在賀蘭山憂傷。
成吉思汗的戰刀,在塞上江南閃爍咄咄逼人的寒光。
一個王朝的魂,遺失在蒙古大軍最后一次入侵的滾滾沙塵中。
寫意巖畫
游牧部落,也有兒女情長。
粗糲的手能把戈壁契進骨子里。
賀蘭山似駿馬奔騰,像牛羊悠閑,如雞犬爭鳴,似虎豹兇狠,一座活化石倒敘千年時光。
一幅勞作巖畫,揉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寫意人類藝術的輝煌。
一幅生殖巖畫,揉進人類繁衍的規則,寫意古老美好的渴盼。
一幅狩獵巖畫,揉進遠古的民俗文化,寫意人類勤勞的智慧。
一幅血紅巖畫,揉進圣神莊嚴的宗教,寫意對生命之火的崇拜。
一幅鑿刻巖畫,揉進滄桑歲月的沉默,蕩出人類坦蕩的情懷。
一幅女性巖畫,揉進儀態萬千的溫柔,牽出魂牽夢繞的愛情。
一幅西夏文字的巖畫,揉進一個王朝的悲歡,擠出燃燒的原始欲望。
一幅彩繪巖畫,揉進簡潔古拙的線條,帶出色彩斑斕的想象。
像一曲曲西部民謠,主旋律是突厥、鮮卑、羌戎、月氏、黨項族駐牧游獵的生活,蜿蜒綿長。
曲線深處,生命的某種肅穆的儀式,為一塊巖石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