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寒晨夕

阿輝的離家出走，村里人都覺得很惋惜。

但是，誰都不會想到，阿輝竟然在火車軌道上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當消息傳開的時候，整個村子都炸鍋了，人們震驚的神情足以驗證這件事的離奇和不可思議。因為在這個小村莊里面，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出現過，但唯有這件事還是第一次。

從前沒有 ，是因為很久很久之前，老百姓只在道聽途說中得知過火車，對于火車軌道長什么樣子可能都說不出來個一二。因為從前的日子太貧窮，這個村子里的人們，幾乎世世代代都是在這片幾百畝的田地里過活，沒有誰家出過個鳳凰男，也沒聽說過誰家祖上是顯赫的大戶。大家幾乎都是平平常常，沒有誰特別突出，但是特別寒磣的，倒是有幾家。

但不管怎樣，經濟的貧窮和生活的平淡，并沒有讓人們如此絕望過，沒有人能夠絕望到想過以這樣瘆人的方式結束自己的一生，盡管曾經有人跳過井來證明過自己的憤怒，這也一度讓人難以置信，但好在人最終被救了上來。但與疾馳的火車抗衡，真的就沒救了啊。

阿輝為什么要這樣做？

關于如此決絕地離開世界的阿輝，為什么以最為慘烈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的話題，村子里的人私底下議論紛紛。但卻心照不宣地沒一個人告訴過阿嬸。二十幾年過去了，村子里知道阿輝自絕于世的長輩都陸續離世了很多，活著的人也依舊守著這個公開的秘密。

所有人都曉得阿輝早已離開了人世，只有阿嬸不知道。

關于阿輝去世的原因，大家眾說紛紜。

有人認為是阿嬸直接導致的，也有人認為阿輝的媳婦是壓垮阿輝的最后一根稻草，還有人說是阿伯的問題，正是在阿輝整個成長歷程中，阿伯的不聞不問，讓阿輝缺少關愛，缺少男子漢該有的氣概和陽剛，最后變得軟弱、孤僻而絕望。

阿嬸年輕的時候是小學老師，教語文的，一直帶的是一到三年級，她一向對學生要求嚴格。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時候，老師大學生是比較普遍的現象，但學生和家長幾乎毫無怨言，認為老師的責罰和打罵基本上都是合情合理的，都是為了孩子好。阿嬸從教20年，終于從民辦教師轉正為正式的有編制的人民教師。

但是在最后的幾年里，隨著教育的普及，人們生活水平和思想覺悟的提高，對于教師打罵孩子的一套，從學生到家長，都開始反對，盡管是在農村，但是家長的思想意識還是有了明顯的提升。然而，阿嬸教育孩子的方法還是原來那一套。

有一年，她教一年級的學生，課堂上有幾個學生上課答錯了題，阿嬸就讓答錯題的學生站在講臺上，站成一排，面對著臺下的學生，開始用粉筆在學生的臉上打叉，并厲聲呵斥他們要記住這次教訓，看他們以后還敢不敢不認真學習了。

然而，孩子畢竟只是孩子，教育一定是要講究方式方法的，阿嬸的這個做法明顯是錯誤的，且是會引起嚴重后果的行為。果然，有好幾個孩子的臉蛋被粉筆劃破并流血了。

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粉筆的主要原料是石灰，石灰可是會腐蝕皮膚的呀，弄不好會給孩子留下永久的傷疤，更何況還是在臉上。

等下學后，當家長們看到回到家臉上卻留著血的孩子時，便開始不斷追問，孩子誠實地將當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家長。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所有家長聯合起來，怒氣沖沖地踢開學校大門，正在收拾東西準備放學回家給兒子煮飯的阿嬸，剛跨出自己的辦公室，還沒下院子的臺階，就被氣沖沖而來的家長們圍堵了起來。家長們上來就是兩個耳光，學校的保安和其他的教師，以及學校校長使勁阻攔，才將沖在前面正在“拾掇”阿嬸的家長拉開了。

就這樣，阿嬸的教書工作是沒法再繼續了，家長們的意見很大，直指這樣素質低下的人完全不配做人名教師，不配做祖國的園丁。不過，家長說的也有道理，雖然極端，但是哪個家長會在自己的孩子臉蛋上被畫了大大的叉還流著血的情況下，能夠淡定地跟這樣的人民教師氣定神閑地講道理呢？估計沒有幾個吧。

阿嬸被學校停職了，后來提前辦理了退休。不過她也確實快到退休的年紀了，只是這種離開的方式多少有些恥辱。十里八鄉沒人不知道那個拿著粉筆在孩子臉上打叉的教師是誰。那段剛從學校回來的日子，阿嬸走路都是低著頭的，迎面遇到的鄉鄰也不去主動打招呼，當然，也沒幾個主動跟她打招呼的。

阿輝從小就是在這樣一位嚴格的母親的監視下成長起來的。

記憶中，農村的馬路上有外村過來賣西瓜的人，在路上吆喝著“賣西瓜哩，賣西瓜哩~~誰要西瓜哩~~？”還沒吆喝幾聲，阿嬸就會打開他們家的大門，直接呵斥賣西瓜的人。“我兒子在看書呢，趕緊走，不要影響我娃讀書！”賣西瓜的人翻個白眼，無可奈何地走了。

村里人看到這一幕，也只能嘖嘖嘆息，為那個可憐的成天被關在屋子里學習的阿輝感到惋惜。

即便阿嬸如此嚴格要求，但是阿輝的學習成績卻并不理想，而且性格越來越孤僻，沒有主見，見到任何人都不敢大聲說話，永遠都是輕聲細語地跟人打招呼，并且大多時候都是低著頭。

但是我記得他最開心的事，則是到鄰居家里的井里去打水的時候。阿輝提著一個鐵桶，穩穩地走到對門家里去，剛進院子就給對門鄰居打招呼。

“姨姨，我又到你們家絞水來咧~”

“哦，是輝輝啊，你絞你絞，客氣啥~”

阿輝笑笑，然后把鐵桶綁在轆轤上的繩子一端，然后握著轆轤的把手，一圈一圈地下水，到井底，確認打到了水，便又一圈一圈的往上絞水，到井口的時候，一手扶著轆轤，一手提著打滿水的鐵桶并拉到井口的邊上，然后解開繩子，蓋上井蓋。給院子里的鄰居說了聲“姨姨，我走咧昂~”，對方回應“哦哦，你慢點走，啵急”。阿輝這才一手提著滿滿的水桶，側著身子一路穩穩地就回去了。

印象中，阿輝是個喜歡干活的大哥哥，但是阿輝卻從小很少干活，干農活對他來說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作為一個孩子，被成天要求看書寫字，不參與同齡人的娛樂，沒有他那個年齡該有的活力和朝氣，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著實讓人看了心疼。

阿輝的青春期是怎樣度過的，沒有多少人知道，但很確定的是，他真的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