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城,你這么慌慌張張地拿著繩子跑去干什么啊?”說話的是吳鐵城的母親,一個瘦削的老太太。吳鐵城家與周孝仁家住在同一排。
“媽,我拿繩子去救舜儒老叔,老叔掉井里了。”吳鐵城匆匆忙忙地回應道,根本顧不得停頓一下,話沒有說完,人就溜竄了出去。
“什么?孝仁他爸,怎么會掉井呢?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孝仁他爸有啥想不開的。”吳鐵鎖的母親顯然是對兒子所說的話感到不解。
周孝仁家后院有一口井,吳鐵鎖的母親是知道的,平時大家不打水時,那口井是被蓋住的,怕的就是誰家的雞鴨鵝掉下去,或是調皮的孩子向里面扔東西。她也感覺事情有些突然,有些蹊蹺,索性就掩上門走了過去。
等到吳鐵城的母親走到周孝仁家后院的時候,發現這里已經圍觀了許多人。她向里擠了擠,并沒有在井邊發現兒子吳鐵城,她很疑惑,不是說周舜儒掉進去了么?怎么見不到人啊。
這時井邊的一繩子、一個扁擔和兩個水桶引起了她的注意。是的,那條濕漉漉的繩子不正是兒子吳鐵城剛剛由家里帶走的那條么?
難道周舜儒還真的掉進井里了,是兒子吳鐵鎖把他救上來的。她這樣在心里琢磨著。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剛才我們家鐵城慌慌張張地從家里拿走一條繩子跑了出來,說是孝仁他爸掉井了。”吳鐵城的母親朝旁邊的人問道。
“他大嬸子啊,這你就不清楚了吧,剛才可是鬧的沸沸揚揚。”旁邊一位老婦人說道。
“這老周家平日里也沒啥大事情啊,舜儒老叔因為什么事情這么想不開啊?”吳鐵鎖的母親繼續打聽道。
“哪里是舜儒老叔想不開啊,恐怕這事情孝仁現在還不知道呢?否則,以他那脾氣非鬧出人命不可。”這時站在吳鐵城母親身后的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說道。
“你們說的是什么跟什么啊,我怎么越聽越糊涂呢,既然與孝仁無關,那也就與孝懿有關了?”吳鐵城的母親如墜煙霧陣中,模糊地問道。
“唉!是舜儒老叔的大兒媳婦由學校跑了回來,跟老倆口打架。你說這大周一的,有工作不干,有班不上,把學生一扔,不管不顧,非要跑回來鬧事兒,真是一點教養都沒有,還是個老師呢!我看啊,也不怎么稱職,白拿工資的白眼狼。”前一位老婦人忿忿不平地說道。
“你小點聲兒,別讓她聽到。”吳鐵城母親身后的老太太說道。
“聽到又怎么樣,我這么大年紀的人啦!還怕她吃了我不成?我看現在這世道人越來越沒個規矩,哪個孩子不是娘生爹養的。今天敢跟老叔打架,明天還不往飯菜里下點耗子藥給毒死啊。”這位老婦人是個直性子,火藥桶,說起話來讓人聽著起勁。
“孝懿媳婦沒事吃飽了撐的跟老家打哪門子架啊?再說了甭管多大的事情,也萬萬不能跟老家使性子啊。這人也忒混兒了。”吳鐵城的母親還是在為探究出事情的前因后果而不遺余力地努力著。
“還不是因為贍養老家的問題。如今孝仁也成家在即,舜儒老叔倆口子不能一直跟著孝仁過日子吧,畢竟不只是孝仁一個兒子,于是,老叔跟孝懿倆口子提出分家,與倆個兒子一對一年地輪班過日子。誰知道獨孤蓮這么霸道,真不是東西,哪里能夠容得下舜儒老叔老兩口。扔下還在聽課的學生后,就氣鼓鼓地跑了過來找舜儒老叔理論。說什么舜儒老叔沒本事賺錢,沒本事給兒子蓋房說媳婦,說他們家的房子舜儒老叔沒給出過一分錢一分力,沒有給添過一磚一瓦、一土一木,問憑什么跟她輪班,還說把話撂下就是等到舜儒老叔死了,也甭想住他們家一天。你說這娘們也真成精了,成氣候了,了不起的東西啊。舜儒老叔開始還不說話,誰知道獨孤蓮越說越起勁,越說越冒傻氣,老叔讓他滾蛋。獨孤蓮哪里是吃虧的主,哪里還管你什么公公婆婆,鬼哭狼嚎地就要跟舜儒老叔執拗。老叔一把年紀哪里還有力氣跟她打啊,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掉井了。還好老叔會水,加上你們家鐵城救得及時,不然你說要是沒人看到,這可怎么辦啊?孝仁能夠饒的了她?就算饒了?那罵名她背的起么?周家怎么出了這么一個喪門星啊。老叔兩口子以后的日子不消停啊。”先前的那個老太太說道。
到了這個時候,吳鐵城的母親算是鬧明白了。原來孝仁他爸想分家,可獨孤蓮不養活二老。舜儒老叔這種考慮是正確的,他們老兩口不能只仰仗孝仁一個兒子吧,就連吳鐵城父母現在也是跟兒子們輪班過日子呢。
“孝懿孝仁他們哥倆知道這事不?”吳鐵城的母親又問道,剛剛那個老太太說的時候,她肯定沒注意。
“他們兩個都不在家,孝懿在鄉里上班,要等到下午才回來;孝仁更加沒有一個準點,哪次出去捕魚不是等到天黑后才回來啊。要是孝仁在家,也就不會鬧成這么大啦,給那娘們個膽子,估計她也不敢啊。孝仁的脾氣要是上來,打死她的心都有啊。等著吧,這事難辦啊。哥倆別在鬧出什么事情來,那樣老家就更不省心啦。這獨孤蓮算是讓全村人開了眼界,算是臭名遠揚了。”吳鐵城母親身后的白發老太太顯然是一位心腸好的人,不然不會說出這番話。
“哎呀!糟糕!我剛想起來,鍋里還燒著火呢,可別把飯燒干啦!不行,我得回去看看。”吳鐵城的母親猛然醒悟道,轉身匆忙就走了。
“走吧!散了,散了吧!。”前一位老太太說道。
天漸漸黑了起來,云水村家家戶戶的燈都亮了起來,出去勞作和打工的人們也都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相信圍在飯桌周圍的人們肯定在談論今天周舜儒被兒媳婦推倒井里這件事情。
“啪”的一聲!周孝懿一個巴掌用力地抽在了獨孤蓮的左臉上,聲音非常響,一切都靜止了,只有嗡嗡的鳴聲在回音里震顫。
獨孤蓮晃了晃身子,差點被丈夫打蒙過去,嘴角溢出了血,這一巴掌抽得太狠了,太沒有防備了,也太莫名其妙了。
周孝懿下班后,也是聽到別人的談論,才知道父親掉井這件事情。他沒有去求證這件事的真偽,因為他了解自己媳婦的性格,深知她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可同時他還是周舜儒的兒子,自己媳婦惹了這么大的禍,他能不生氣么?
“你敢打我?你憑什么打我?憑什么打我?”獨孤蓮用手捂著自己的臉說道。
周孝懿忿怒的眼神如同要吃人一般,殺氣騰騰。
“你做的好事,你讓我以后還怎么在云水村抬頭做人?”周孝懿怒吼道。
“我做什么了,我怎么了?”獨孤蓮狡辯道。
“你還有臉問我,你說你做過什么?我爸都差點被你害死。”周孝懿指責道。
“好啊!原來你們一家人都是一伙的。聯合起來欺負我,這日子沒法過了,沒法過啦。”獨孤蓮哭喪道。
“離婚。”周孝懿狠狠地丟下這句話,就向屋外走。
“這日子沒法過啦!我也沒法活啦!沒法活啦!”周孝仁的母親氣喘噓噓地哭喪道。
“媽,您這是怎么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您告訴我啊!”周孝仁剛一進門,就聽到母親的哀怨聲。
“你嫂子把你爸推井里了,差點人就沒啦!我這是上輩子缺什么德啦,怎么招來這么一個沒德行的喪門星啊。”孝仁母親憤憤地說道。
周孝仁看了看坐在炕頭一聲不吭的父親,頓時火冒三丈,脾氣狂暴起來,迅疾就竄了出去,說道:“我找她算賬去。”
“回來。”周舜儒從沉默中緩緩醒來,嚴厲地喝叱道,緊接著又說道:“等你大哥來。”
這時,周孝懿正好由后門進入當屋,他也聽到了父親的話。孝仁望著大哥,說不出話來,孝懿望著弟弟的眼神中,滿是歉意。
“爸,我知道桐菲媽做錯了事情,有氣您就撒兒子身上吧。”周孝懿跪在了周舜儒面前說道。
“我豈敢啊,我豈敢教訓堂堂蘭坡鄉計生辦主任,我豈敢跟偉大的教師談論分家過日子的事情,我豈敢要求我的兒子兒媳婦干什么。我敢么?我不敢啊!我是真的惹不起啊!,我惹不起吃了一肚子墨水,以育人為己任的教師啊!哪里懂得所謂的高尚的教師就是這樣一種缺德沒教養不懂尊卑長幼的人啊!我是真的畏懼啊。”周舜儒平時很少這么說話,也很少責備子女,他盡管傳統,但他不古板,而且還很溫順。
“爸,您別說了,都是兒子不好,讓您受委屈了,您有氣就撒在兒子身上吧,有火就發在兒子身上吧,爸,求您了。”周孝懿早已哭的不成樣子。
“我不敢啊,我跟你媽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卻沒有想到家事不能消停啊。這輩子我白活了,自己的兒子居然沒有調教出息啊。”周舜儒在絕望中傷心欲絕。
站在一旁的周孝仁,不知道什么時候也落了幾滴淚水。
屋內的氣氛空前悲嗆,全家人都沉浸在一片心傷之中。
四個腿的桌子放在地上,一本昏黃的草書靜靜地躺在上面,原本是被一塊破布包裹著,看得出,這塊布是被子的里子,如今它被打開,墊在了書下。
草書的紙張看得出很粗糙、很破爛,根本不像是紙,而像曬干的草葉拼湊一起的一般。書皮上寫著:“X家家訓”,第一個字已經看不到了,變成一個小孔,第二頁的字跡透了出來。
這是周舜儒家的家訓,自金代直傳到周舜儒這一代。周家家訓規定:家訓傳男不傳女,傳長不傳幼,傳有墨水的不傳白字老先生,若除此三個條件皆無滿足者,則家主使由之。
關于周家家訓的事情,周孝懿是知道的。
“這本家訓我就不下傳你們兄弟倆人了,留給孫子輩吧。”周舜儒平靜地說道。
“爸,您別這樣啊!您打我罵我都行,可是這家訓怎么能不傳了呢?”周孝懿悲痛地挽留道。
這是什么意思,那是一種對極其大逆不道的否定。
“算了吧,還是留給孫子們吧。”周舜儒這句話說的太冰冷了。他知道周孝懿與獨孤蓮是不可能要第二胎的,這是國家的政策。所謂的留給孫子們,就是說這家訓要傳給周孝仁。
廢了祖宗傳長不傳幼的規矩,可見周舜儒對他們夫妻已經失望透頂啦。
站在旁邊的周孝仁并不了解眼前的一切,周家家訓的事情,他都沒有聽說過。
“你還記得家訓第一條么?”周舜儒問道。
“首孝次悌。”周孝懿回答道。
“你還記得家訓是怎么得來的么?”周舜儒又問道。
“周家家訓是錄集周家各代人教育子女所用最頻繁的話語和周家各代仙逝之人臨終前所留遺言匯總而成。”周孝懿準確地回答道,他記得這是周舜儒當年告訴他的。
“你回去吧!這家訓暫時先由我保管。至于分家的事情就此作罷,回去也不要跟她吵架,好好地把你自己那份日子過好吧。”周舜儒平淡地說道。
周孝懿沒有再說話,周孝仁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