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周孝仁的母親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呼喚道,勇敢而又不甘地從死神手里奪回了生的權(quán)利。
趴在枕邊的周孝仁恍恍惚惚地打著盹,不時地磕著頭;坐在炕頭的周舜儒還是低著頭,塌著腰,在昏暗的屋內(nèi),分辨不清是否睡著。
“孝懿,水……孝懿,水……”周孝仁的母親再次呼喚道,這次顯然比前兩次更急切更清晰。
聽到周孝仁母親的呼喚聲,周舜儒立即直起身子,轉(zhuǎn)過頭來,向老伴看去。
“水……孝懿……”周孝仁的母親又呼喚道。
周舜儒立刻由炕頭坐了起來,竄向老伴身邊,說道:“老婆子,我在呢,我這就給你倒水。”
“孝仁,孝仁,你媽醒了,快,快去給你媽倒一茶缸水來。”周舜儒用手捅醒了周孝仁。
茶缸就是一種盛水的鐵容器,周孝仁家庭經(jīng)濟非常貧困,根本用不起玻璃水杯。
周孝仁被父親喚醒后,馬上給母親倒了水來,端到身邊。
“孝懿給媽倒點水。”周孝仁的母親還是迷糊地呼喚著,顯然神智還是不十分清醒。
“媽,水在這兒。”孝仁此時看到母親醒了過來,總算松了口氣,緊張的神經(jīng)一下子放松了,沉重的神態(tài)被喜悅替代,流露在臉上。
接下來,周舜儒將老伴扶了起來讓老伴倚靠在自己的身上,孝仁則小心地將茶缸遞到母親嘴邊。
周孝仁母親喝過水后,又迷糊地昏睡了過去。孝仁和父親為母親掩好被子后,也回到自己的屋里,躺了下來。月亮還是那么圓,那么大,那么明亮,那么耀眼,躺在炕上的周孝仁此時睜著雙眼,望著窗外的明月沒有一點兒睡意。
屋內(nèi)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窗戶是木制的,外面用圖釘固定了一層硬塑料紙。趕上下雨的時候,會從窗外浸入水,但是,對于遠處隱約傳來的公雞打鳴的聲音,還是可以聽到的。
周孝仁知道天快亮了,又要去捕魚了。初秋田里的農(nóng)活不多,因為剛剛收過玉米,而小麥也已經(jīng)種到了地里。可是,周孝仁并沒有心思去想捕魚的事情,他那會兒由母親屋里過來的時候,耳邊一直回想著“孝懿,水。”
周孝仁把大夫請到家里后,又去大哥家敲門,迎來的卻是大嫂的委婉拒絕。當(dāng)他聽到大嫂說,“你大哥沒有回家,今天值班”時,他的心里同時有一個聲音在說,“大嫂在騙人”。因此,周孝仁沉默地蹲在了門口,他感到無比的孤寂落寞,父母上了年紀,唯一一個陪自己說話的大哥,不知不覺間也結(jié)了婚,有了自己的家。
周孝仁蹲在大哥門外,雖說沒有聽到大哥大嫂之間的對話,不過他感應(yīng)到了不同的腳步聲。他知道,大哥與大嫂之間肯定在一起商量著什么。
回去后,他并沒有向父親多說什么,因為他不想父親擔(dān)憂。可是,當(dāng)他守在母親身邊時,聽到母親一遍遍地呼喚著大哥的名字,他的心就變得愈加的寒冷,他不知道為什么,但絕不是為了自己這樣守候在母親身邊而感到不公平或是委屈。相反,他卻感到,母親一聲聲的呼喚,換來的是一種漸漸遠去的親情,一種被大門阻斷的兄弟情誼。這種情感本源于一處,但他卻感到不知什么時候一條支流已經(jīng)流向遠方,而在分叉的地方,卻豎起了一個大閘門,并且這個閘門越來越厚。
孤單地想著,落寞地想著,沉重的心事讓這個年輕干練的小伙子初次品嘗到了生活的憂愁。周孝仁不知不覺地睡著了,他困了,也累了。
現(xiàn)實的生活已經(jīng)開始悄無聲息地籠罩住他,他別無選擇。
清晨,又是父親把他叫醒。父親把工作讓給別人后,一直在村里當(dāng)會計,平時也沒有什么事情。周孝仁初中畢業(yè)后,一直沒有正式工作,這也不奇怪,出身貧寒,而且又沒有文憑的農(nóng)民在那個年代,除了開墾地球外,又能有什么作為呢?
草草吃過早飯,見到母親已經(jīng)可以下炕走動,周孝仁也放下了心中的擔(dān)子。于是,周孝仁騎著笨重的‘鐵桿’自行車,馱著漁網(wǎng)和皮圈去潮白河捕魚了。
皮圈就是大汽車的內(nèi)胎,打滿氣后,馱著周孝仁浮在水面上,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潮白河的水是那樣的清澈,那樣的溫柔。清澈地看到在岸邊水里嬉戲游玩的一群群魚兒;溫柔是因為在太陽的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水流不斷輕撫凸出水面的稻草,好像在一聲聲地告訴它,“不要怕,不會將你沖到遠方,離開故土。”
初秋的早晨風(fēng)和日麗,但陸地上的草是濕漉漉的,似剛剛洗過頭發(fā)的姑娘一樣清新。可是到了九點半后,溫暖的陽光開始慢慢地作怪,緩慢地風(fēng)干草葉上的露珠。
潮白河水面上,遠遠望去,一個很小很小的黑點兒,在遠處不斷地來來回回浮動。
那就是在河中下網(wǎng)的周孝仁,周孝仁這種捕魚方法比較傳統(tǒng),主要是四步:下網(wǎng)、溜網(wǎng)、起網(wǎng)、摘網(wǎng)。下網(wǎng)就是將織在一起的漁網(wǎng)在水里鋪展開;溜網(wǎng)就是將所有網(wǎng)下完后,過一段時間,用劃槳依次地挑起某一處查察看是否有魚兒落網(wǎng);起網(wǎng)顧名思義就是收網(wǎng);摘網(wǎng)就是捕過魚的網(wǎng),不但會捕到魚,而且還會粘住一些水藻、水菜或是樹枝什么的,這些東西都要摘下,不然會縮短漁網(wǎng)的壽命。
今天,周孝仁特地帶來了一塊鯉魚網(wǎng),往常他帶的都是一厘米(網(wǎng)眼是一厘米)的小魚網(wǎng),因為網(wǎng)眼二三分大的漁網(wǎng)不是任何時候都能捕到鯉魚,那也要靠運氣。
周孝仁今天帶上它,就是為了碰碰運氣,捕一條鯉魚回去,留給母親補身子,畢竟母親才病愈。
下午兩三點鐘,周孝仁劃著皮圈去起網(wǎng)。一塊一塊地起上來,心里默默盤算著魚兒的數(shù)量。不知不覺挑起了鯉魚網(wǎng),漁網(wǎng)一點一點浮出水面,可惜沒有魚,周孝仁越來越失望。
突然,他感到起網(wǎng)的手有些吃力,他調(diào)整了坐姿,為了更加穩(wěn)固,將劃槳背到皮圈后,兩只手同時用力起網(wǎng),慢慢地一條大肚皮的花鯉魚映入眼簾,出水面的那一刻,一直不停地掙扎,搖擺著不是非常曼妙略顯臃腫的身段——都死到臨頭了還臭美。
“這條花鯉魚怎么賣的?”一個過客問道。
潮白河橋頭是一個小型魚市,捕了一天魚的人,到下午四點左右都相繼陸陸續(xù)續(xù)地來這里賣魚。
“不好意思,這魚不賣,留著家吃。”周孝仁解釋道。
“孝仁,不錯啊,你小子這次收獲不小啊。”老劉推著車子走了過來。老劉是隔壁村的,也是捕魚人,大家經(jīng)常一起賣魚都混熟了。
“哪里啊,這不也是碰運氣嘛。你怎么樣?”周孝仁問道。
“沒啥貨兒,你這大鯉魚有二斤分量沒?”老劉拿在手里,稱了稱問道。
“二斤一,剛過的秤。”孝仁如實說道。
“過給我吧。”老劉坦然道,順便遞過煙瓶。
老劉跟孝仁在一起賣魚也很長時間了,彼此熟悉后,相互間吃口煙也沒啥!也是巧合,兩人都好這口關(guān)東煙。
“呵呵,這魚剛剛有人來買,我沒賣。”孝仁接過煙瓶,笑著說道。
“怎么價格不合適?”老劉追問道。
“那倒不是,這魚是用來給我媽補身子的,我媽病了。”孝仁繼續(xù)說道。
“老太太怎么了?”老劉關(guān)心地問道。
“唉!別提了,我媽的病不是那么簡單的,病了這么多年了,雜去了。”孝仁也是非常怵頭道。
“也是,病了就要吃點兒好的,狠狠補補。”老劉接道。
賣完魚,周孝仁回到家,將花鯉魚燉了,剛剛端上桌,分出一碗準備給大哥家送去,也巧,大哥大嫂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