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奶的病怎么樣了?好些了沒?”周孝仁的嫂子獨孤蓮與大哥周孝懿由后院走入外屋后說道。
周孝懿家住在周孝仁家的后排,兩個房子之間相距不出五十米。
“好點了,在屋里歇著呢。”周孝仁一邊刷鍋,一邊回答道。
周孝仁將燉好的花鯉魚端進屋內,順便趁著灶坑里還有點火在燃燒,鍋還熱,倒進去一舀子涼水,將它刷了干凈。周孝仁跟大嫂獨孤蓮說過話,也進了爸媽的屋子。
剛一進去,就看到大嫂獨孤蓮已經毫不客氣地拿起筷子,有一口沒一口地站在那里,吃起了周孝仁為母親親自燉的魚。獨孤蓮一邊吃,一邊張羅道:“桐菲爸,你嘗嘗,她老叔燉的,味道還真不錯,還挺香的。”話一出口,就將手里的筷子遞了過去。
周孝懿沒有接,而是看了自己弟弟周孝仁一眼。周孝仁腳下是一雙草綠色軍膠鞋,一條黑色褲子,上身一件草綠色軍裝褂子,右邊的袖子上,劃破了一個口子,頭發蓬亂,臉上還有一些污漬,倒是一片魚鱗非常惹眼,黏在左腮上,應該是回家后,因忙碌而沒有時間清洗。
周孝懿的眼神中蘊含了太多的東西,有無奈、有關懷,似有千言萬語但又道不出。
“媽,您好點了么?感覺哪里還不舒服啊?”周孝懿扭過頭,看向坐在炕頭的母親關心地說道。
母親頭發蓬亂,臉色蠟黃,滿臉的褶皺,一副病怏怏的樣子,身旁的被褥凌亂地堆在那里,倒是兩條黑色的裹腳布非常惹眼。
“大夫下午又過來一趟,測量了一下血壓,倒是降了下去,就是還有些喘。幸好昨天孝仁及時請來了大夫,不然可能就見不到你們啦。”孝仁的母親感傷地說道。
“媽,您亂說什么,您的病不要緊,沒啥大礙。”周孝仁趕忙說道,他又怎么聽不出母親責備大哥的意思呢。
“昨天晚上,她老叔來敲門,說您病了,當時孝懿也沒在家,家里就我跟桐菲。大半夜的,我也不敢出來,擔心孩子會鬧,就沒過來。”獨孤蓮解釋道。
“昨天正好輪到我在鄉里值班,直到今天下午下班回家,桐菲媽才告訴我您病了。”周孝懿補充道。
“事情都過去了,你媽也好好地坐在這里,就別多說了,還沒有吃飯吧,一起在這兒吃吧。”一直坐在炕頭兒,沒有說話的周舜儒說道。
周孝仁聽到父親這樣說,就到外屋又拿來兩套碗筷。
“今天孝懿由鄉里回來告訴我,鄉里準備組織群眾去挖河,工錢給的還挺多呢,我看,不如讓她老叔去干,賺點錢,反正目前也沒啥緊要的事情。”獨孤蓮說道。
周孝懿用質疑的眼光看了自己的妻子獨孤蓮一眼,回想起,來之前倆人說過的話。
“不如讓他老叔去吧,捕魚是靠天吃飯,也不是長久的飯碗,賺不到幾個實在錢。”周孝懿對獨孤蓮說道。
“不能讓他老叔去,他老叔要是去了,她奶誰來照顧?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家里沒人,誰去找大夫?我可不想給自己添麻煩,這事啊!你別瞎張羅。”獨孤蓮刻薄地說道。
聽了自己妻子這樣反常的話語,周孝懿也是一愣。他沒有想到獨孤蓮會主動張羅自己的弟弟外出打工賺錢。
這可能是一口魚帶來的人性短暫轉變吧,畢竟吃人家嘴短。
周孝仁聽后,也沒說什么,算是答應了,然而悶頭吃飯的周舜儒卻抬頭看了看兩個兒子后,繼續默默地吃飯。
吃過飯后,周孝懿倆口子又坐了一會兒,就回家了。孝仁讓他們端走了本來準備給他們送去的那碗魚,周孝懿說不要,讓留下給母親補身子,然而獨孤蓮卻接了下來,理由是女兒桐菲還沒有吃過呢。
“你不是說不讓我張羅她老叔去挖河么?干嘛你自己又說漏了嘴。”周孝懿問道。
“我看她奶的臉色好多了,應該不會有什么嚴重的大礙。她老叔也怪可憐的,都二十好幾了,也沒有攢幾個錢,萬一以后討不到媳婦,那豈不會被大家瞧了笑話。”獨孤蓮說道。聽上去非常有道理,實際卻完全掩蓋了內心的私欲和虛偽。
1982年10月,“引灤入渤”工程已經開工幾個月了,主要為解決渤海人吃水難問題。
蘭坡鄉主要負責閆秋村段的挖掘工程,工頭是鄉里特地請來的寒莊村包工頭葉宏毅。葉宏毅今年五十六歲,依然顯得精干炯爍,沒有工頭架子,平易近人,經常幫助身邊的人。
中午十二點,葉宏毅一聲‘停工開飯’。大家都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拿著自備的干糧,三三兩兩地找個遮陽的地方,坐了下來,開始吃飯。
周孝仁獨自拿著飯盒,坐在了一顆大樹下。他并沒有立刻吃飯,而是坐在那里,解開褂子的扣子。然后卷了一根煙,恰好沒有休息的葉宏毅向他走來。
“小伙子,你也好這口,我的煙抽完了,這不一閑下來就饞的慌,向你討口抽,怎么樣?”葉宏毅微笑地說道。
“大爺,看您說的,這煙又不是什么貴重東西,您要是抽,給您便是,不用這么客套,咱們農村人可不講這一套。”周孝仁痛快地說道,將口袋里的煙瓶和煙紙遞了過去。
“你是哪個村的?”葉宏毅接過煙問道。
“云水村。”周孝仁回答道。
“我是寒莊村的,咱們兩個村子挨著,你父親叫啥?說不定我還認識呢?”葉宏毅攀談道。
“我爸叫周舜儒。我聽說過您,都說是十里八村最好的泥瓦匠。”周孝仁也打開話匣子說道。
“什么好不好的,那是大家抬舉,你爸還在蘭坡鄉糧庫當會計呢?”葉宏毅繼續問道。
“早就不干了,讓給別人了,我媽身體不好,家里離不開人。”周孝仁有些黯然地說道。
“小伙子,趕緊吃飯吧,一會兒又要干活了,我到別處轉轉。”葉宏毅一邊說,一邊起身向他出走去。
葉宏毅邊走邊想:這個云水村的小伙子長的還不錯,比較精神,看著也干練,說話又實在。嗨!不知道我那女兒相親的事情怎么樣了?大哥來電報要她去燕京,給介紹一個城市的小伙子,也不知道情況如何,算算時間,快該回來了吧。
周孝仁抽過煙,就開始吃飯,還沒有吃多少,就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孝仁,你也來挖河啦,怎么不捕魚了?”原來是老劉,老劉就是閆秋村人。
“這不是賣力氣賺幾個實在錢么,怎么你也不捕魚了?”孝仁反問道,順便將煙丟了過去。
“還不是為了賺幾個錢,供孩子讀書,大兒子考上高中,二兒子學習也不差勁,供養兩個孩子,難啊。”老劉愁苦地說道。
“聽說了么?渤海市市委書記是咱渠陽人。”老劉說道。
“聽大家伙說過了,傳的沸沸揚揚的,還有人說書記要來渠陽視察工作。”周孝仁說道,到沒有老劉那么在意。
“這可是咱們渠陽人的驕傲啊。”老劉感慨道。
倆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地上的煙頭漸多起來,煙瓶里的煙下去了大半,直到工頭葉宏毅一聲‘開工’響起,大家又開始忙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