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我在大倉山已經生活數月有余,山風帶著絲絲涼意,傳遞著入秋的信息。我看著自己身上滿是補丁的單衣,不住地嘆氣。
“穆卡,再這樣下去,我也要同你一樣,穿草裙,裹獸皮了。”
因為不會織布,我換來換去,也就僅有用嫁衣改制的兩套衣裳。經過反復洗滌,那原本鮮紅靚麗的色澤,已經黯啞無光。
穆卡沉思片刻,“或許,我有辦法?!?/p>
我同他一前一后穿行在林間小路,越走越是疑惑。但知他不喜言語的性子,我硬是將所有疑問都憋在肚里。
走了大約三刻,眼前景象霎時開闊,我們正位于一匹山的向陽側,山下是一片幽幽的峽谷,絲帶一般的溪流在期間穿梭,水畔生長著不知名的野花,甚是美艷。四周群山環抱,在峽谷內投下斑斑暗影,暗影隨著日光的變換,忽明忽暗。
我為眼前的美景傾倒的同時,肚子里的疑問也炸開了鍋。我轉向穆卡,“你不會就是帶我來看風景的吧?!?/p>
穆卡只是簡短道,“我們到了。”隨后他用一直拿在手里的木棍開始刨土。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木棍并非普通的木棍,其下端被削成板狀,十分像一把鏟子。
我徹底懵了,索性盤坐在地上,看他到底要做什么。等待的時候,我又隨意朝四周張望,這山坡上有幾十座碎石砌成的小丘。恕我眼拙,無論我怎么看,都感覺這些石丘像極了,墳墓。越來越多的疑問將我包圍,這時穆卡從他刨出地土坑里端出一只木箱,箱子似乎很沉,落地的時候,揚起無數塵土。
“蘇拉,你來看看,這是你需要的么。”
我好奇地捂住口鼻,湊上去一瞧,待箱內的物件落入我眼眶時,我忍不住歡呼起來,一張口,卻被那些塵土嗆得厲害。
那可是滿滿一箱衣服呀!
我一邊抹著咳出來的眼淚,一邊問,“這些衣服都是哪來的?”
穆卡指了指那些石堆,“都是這些墳墓的主人給我做的?!?/p>
“啊!”我不由后背發涼,頓時覺得四周陰風陣陣,連照在身上的陽光也變得涼涼的,便抱緊雙臂退了兩步。
穆卡立刻解釋道,“是她們生前給我做的。”
接著他走到一座石丘前坐下,一邊清理上面的野草一邊說,“這些女人知道自己的命運后,最大的心愿便是有人能替她們收尸。其實她們也留不下什么,頂多是幾塊碎骨,我也只能將她們生前用過的衣物也一并埋在一起。她們并無什么值錢的東西,就織些布做些衣裳以表感謝。我穿不慣人類的衣服,索性都埋了起來,沒想到還能派上用場?!?/p>
他的話讓我心中滿是酸楚,又滿是感動。
眼前的石墳下,葬的全是族人殘破的骸骨,她們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卻被迫來到大倉山,成為被同族拋棄,被惡魔蹂躪的犧牲者。這漫山的的石墳,是歷史的墓碑,銘刻的是人類的敗績。
然而那酸楚中夾雜的絲絲暖意,正由穆卡身上源源不斷傳遞而出。他就像黑暗中的一團微弱的火光,堅守著大倉山里最后一抹人性之光。
我走到穆卡身邊,靠著他坐下。 “穆卡,你真是個好人?!?/p>
這句話發自我的真心,自知道他為人類女子所做一切的那一刻,我內心對他的所有戒備都已全部放下。
他的確不是惡魔。
穆卡略顯驚訝地瞧著我,碧綠的眸子流轉著熠熠光華。
我定睛瞧了瞧他面前的石堆,比周圍其它石堆都要大上一圈,石塊不但大小均一,堆砌方式也格外齊整,并且附著其上的野草也明顯少很多,想必是經常打理的結果。
我好奇地問道,“這墳墓的主人,對你而言,很重要么?!?/p>
穆卡那萬年冰封的臉上竟浮出一抹淺淺的微笑,“沒錯,她是我的恩人。”
據穆卡的描述,她是被狼王挑中的女子,面容姣好,又表現乖順,自她懷孕后,龍巖就待她十分不同,不但允她在族內自由出入,還予她極高的地位。
一日她在林間散步,遇見被黑熊打得奄奄一息的穆卡。因與龍巖親近,她自然知道穆卡的生世,就將他藏在一處山洞內,暗中照料。
那時的穆卡,雖保持人形,行為卻與狼無二致。女子在照顧他的同時,又教會他如何像人一樣生活。正是因為她,穆卡漸漸明白,是人是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選擇。
數月的相伴轉瞬即逝。女子在一個雪夜產下一名男嬰,龍巖極為開心,大設宴席連賀三日。穆卡趁機溜回族內前去探望,可那夜女子卻莫名地哀傷,說想家,卻再也回不了家,又說不想讓孩子,將來成為人類的敵人。
沒過多久,穆卡就聽聞女子帶著孩子墜崖身亡的消息。他在崖底連尋三日,終于找到她早已面目全非的尸體。龍巖也因此勃然大怒,再也不相信人類女子。
我突然對這名烈女子充滿了好奇,就向穆卡詢問。
“你還記得她的名字么,說不定我在族內還曾與她見過?!?/p>
穆卡眸光堅定,“永遠不會忘,她的名字是,佐賀伊?!?/p>
心仿佛被利劍狠狠刺中,再看向穆卡時,我早已淚如泉涌。穆卡伸手在我眼角處摩挲。
“你認識她?”
我嗓子似乎堵了一塊石頭,連說話都很是艱難。
“怎能不認識,她是我最親愛的姐姐呀!”
穆卡臉上閃過一絲驚異,復又恢復平靜。
“原來如此,難怪你倆的氣澤如此相似?!?/p>
那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姐姐重新回到我們的家。我正為期盼已久的重逢而欣喜不已,震天地喊殺聲就敲擊著耳膜。
狼族侵占了我們的部落,無數族人慘死在狼的利爪下。姐姐將我藏于床底,只身迎向突入房間的狼。
狼將她撲倒在地,匕首一般的牙齒將她的肉一塊塊撕裂下。從始至終她都沒有發出一聲呻吟。血順著地板一直蔓延到床底,我緊捂住自己的嘴,身體急劇顫抖,卻始終無法挪動一寸。
讓我無法忘記的是,姐姐在臨死前,將頭艱難地轉向我,絕美地臉上勾勒出最后一抹微笑。
她對我說,“活下去!”
夢境在這一刻終止,我睜開眼,就見到穆卡滿是關切的臉。那一瞬間,心底似乎有什么東西破碎,有種無法言說的情感從破碎之處迸出。
我撲入他的懷中大哭起來,似乎在那里,我能找到某種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