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離家的林苗苗獨自徘徊在路燈下,她的太陽穴“突突突”跳著,全身酸疼。她用力地甩了甩頭,仿佛要把身上和心里的痛全部甩掉一般。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漸漸清晰,她分辨出,來人是王曉川。
他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說:“苗苗,跟我來。”
王曉川把林苗苗帶到了早已準備好的婚房中,找來醫藥箱,仔細地為她處理了身上的傷。林苗苗的眼淚情不自禁地涌了出來,心里五味陳雜,委屈,羞愧、難過的情緒蜂擁而至。
過了很久,林苗苗伸出手撫摸著丈夫的頭,他抬頭看著她,從妻子的眼里,他清楚地看到了她內心的掙扎,溫柔地說:“苗苗,現在不要做決定。”
王媽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兒媳婦和兒子先后家門。
當諾大的房子里剩下她一個人時,她頹然坐在床上,心里浮現出丈夫的影子。
大學三年級的時候,他折了一把黃色的小雛菊放在她的手心,小心翼翼地說:“妤兒,我喜歡你。”此后,他牽著她的手走過了校園的角落。
兒子曉川出生了,他抱著出生的嬰兒跪在她的床頭說:“妤兒,謝謝你。以后我和兒子兩個人會好好愛你。”
王媽媽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她的眼里散發出明亮的光芒。
世界上的一切永不停歇地發生著改變,愛情也在平淡的日子里消磨干凈。他愛上了單位分配來的大學生,他們的家庭被罩上了濃重的陰影。
曾經的妤兒變了,曾經愛著妤兒的男人變心了,她臉上布滿了陰云。
當她聽見曾經發誓與她白頭偕老的男人說,他愛上了別人的時候,她感覺像站立在死寂的海水中,看見了海水里張牙舞爪的魔鬼。
她把自己關在臥室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語。王曉川眨巴著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對她說:“媽媽,我會永遠照顧你,陪著你。”
他留下一封信之后搬出了家,住在了單位宿舍。在單位,他們相遇的時候,彼此的臉上冷若冰霜。
幾周之后,他從單位辭職,應聘到深圳的一家私立醫院。臨行前,他提出離婚,她看著像陌生人一樣的丈夫,心像掉入冰窖一般冰涼。她用顫抖的手,簽下了離婚協議。從民政局出來以后,他們兩人分道揚鑣,老死不相往來。
兒子結婚以后,她才發覺對兒子的情感的畸形。王曉川既是她的兒子,又承載著她對“丈夫”的愛恨情仇。她意識到自己這樣的“投射”心理之后,想找心理咨詢師做治療,但她羞于把這么多年的秘密曝露出來。她像大海上的孤舟一樣,在滔天波浪中獨自掙扎飄搖。
在紛亂的思緒中,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后,從床頭柜的抽屜里拿出一張名片。這張名片的四角已經磨損了,她曾一次一次地撥打上面的電話,從來沒有說出一句話。
她又一次撥了這個電話號碼,她耐心等著電話被接通。
電話剛一接通,她就急切地說出自己約見醫生的愿望,這種想要恢復正常情感生活,想要兒子幸福的愿望使得她說話有些結結巴巴。醫生溫和地承諾把早上第一個個案時間留給她,八點半在治療室等她。
太陽從東方冉冉升起,給白云穿上了鮮艷的衣裳,早霞讓遼闊的天空熱鬧起來,天空下的城市也顯出了勃勃生機。
林苗苗坐在落地窗邊的沙發上,光滑細膩的皮膚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芒,纖細的胳膊放在丈夫的手中。
“老公,你沒有想過給她找心理醫生做治療嗎?”林苗苗盯著王曉川的眼睛,誠懇地說。
王曉川無奈地說:“約了幾次醫生,沒有一次成功的見面。她放不下面子。”
“她需要心理治療。如果不能治愈她心理陰影,我們最終的結局可想而知。婚姻不是兒戲,我不想離婚。”林苗苗冷靜地說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她凝視著王曉川的眼睛,發現他的眼睛里流露出贊同的目光。
“兒子,替我向苗苗道歉,昨晚的事情是媽媽不對,希望你和苗苗原諒媽媽。我決定接受心理治療。”王曉川收到母親的信息之后,向妻子轉述了母親的道歉。
“火山爆發之后總歸會平靜。希望她心中的憤怒可以平復一些。”林苗苗誠摯地說。
王媽媽早早地坐在心理醫生的治療室,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醫生安靜地看著她,眼里滿含接納之意,欣賞之情。
王媽媽的眼眶里蓄滿了淚水,情緒飽滿而激烈。她哭著說出了丈夫的出軌的秘密,也說不出了這么多年的困惑。她低著頭,眼淚“吧嗒吧嗒”滴在地上。心理醫生的眼睛始終在她的身上,她看著醫生的眼睛又一次開口說話。
這一次開口,她的情感像開了閘的洪流一般,她的聲音越來越大,語速越來越快,情緒越來越激昂。
“我恨他,恨他拋棄了我和兒子,跟著狐貍精遠走高飛。我恨不得將他們碎尸萬段。我要親手殺了他們!”
醫生的助手把兩個橡膠人放在王媽媽面前的墻柱上固定牢固,然后離開了。心理醫生不徐不疾地說:“這是你的前夫和那個女人,你想怎么打罵都可以。”
王媽媽的眼前浮現出那丑惡的一幕,她撲上去踢打、撕咬他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他們從墻柱上拽了下來,拼命地踩踏他們。
她的眼淚哭干了,身上的力氣用盡了,她閉上了眼睛,像個嬰兒一樣軟軟地躺在地上。
助手拿著一塊淡藍色的毯子蓋在了她的身上。過了一刻鐘的時間,她像從一場噩夢中清醒過來,不停地向醫生道歉。醫生笑瞇瞇地看著她,溫和地說:“現在感覺怎么樣?”
王媽媽說:“感覺身上酸痛,但很清爽。好像壓在身上的大山挪走了一樣。”
“每一件事情都會讓人產生很多種情緒。如果不把這種情緒發泄出來,它會一直藏在身體里面,影響身體健康和生活。你把對丈夫的愛轉移到了兒子的身上,你心里清楚他們是不同的人,兒子不應該成為你情感生活的填補。這一點,您是有覺察的,您的這個覺察很好。”醫生說完以后看著王媽媽。
王媽媽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她還想說點什么,但又覺得難以表達。她微笑著辭別了心理醫生,來到了曾經和前夫同學、共事過的校園和醫院。她想記住曾經的幸福,記住她曾經和一個人相愛過,盡管已經分離也是一場珍貴的緣分。
的確,生活開始歸于平靜。王媽媽除了接受心理醫生的治療之外,還參加了文化宮的合唱團和社區醫療志愿者組織,她把大部分時間用在豐富自己的生活上,不再干涉兒子的婚姻。
第十二次心理治療結束以后,心理醫生建議王媽媽進行一次旅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管會遇見誰,會發什么事,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王媽媽循規蹈矩生活了幾十年以后,她為自己安排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王媽媽在普吉旅行的時候,遇到了同城的高中同學何建設。他們一起在沙灘上漫步,在海底潛水,他們一起看日出日落,聽潮漲潮落……她坐在沙灘上,擺弄著何建設撿來的貝殼、海螺和小珊瑚,心里一陣一陣涌上初戀般甜蜜的感覺,看著遠遠走來的何建設,她的臉上帶著少女般的嬌羞。
王媽媽這次旅行持續了半年,她從泰國飛到新加坡,又從新加坡去了印尼,以后又在歐洲幾個國家做了短暫的停留。何建設也像陷入熱戀的小伙子一般追隨著戀人的腳步。
在捷克的赫盧博卡城堡前,何建設向王媽媽捧出他真摯的愛情,他說:“妤兒,我們已經錯過了大半生,我不想再錯過。以后,我們互相陪伴,互相照顧,讓孩子們過他們自己的生活去。”
王媽媽脈脈含情地看著何建設,輕輕地點了點頭。王媽媽敞開了懷抱迎接新生活,她顧不上考慮自己要和何建設結婚的消息會帶給兒子什么樣的感受。
王曉川牽著林苗苗的手走出了醫生的辦公室,他激動的渾身都在顫抖,手機一遍又一遍的響起,他卻渾然不覺。
“苗苗,這是你的鮮榨果汁。以后不能再喝咖啡,對胎兒發育不好。我是醫生知道你該吃什么,要多吃水果、蔬菜,瘦肉等干凈健康的食物。”
“老公,你是胸外科醫生。我需要婦產科醫生的指導。”林苗苗看著老公的眼睛微笑著說。
“大致相通。”王曉川呵呵笑著說。
當林苗苗懷孕的問題落到現實生活中以后,王曉川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他接到了王媽媽的電話,下午四點五十到機場,問他方不方便接她。
下午五點一刻鐘的時候,王媽媽挽著何建設的胳膊出現在王曉川和林苗苗的面前。
“建設,我兒子曉川,兒媳婦苗苗。曉川、苗苗,我未婚夫何建設。”王媽媽大大方方地做了介紹。
王曉川不可思議地看著王媽媽,林苗苗輕輕地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才伸出手握住了何建設的手,微微一笑,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