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目中,印象最深的臺詞就是95版《神雕俠侶》楊過說的那句:“由此可見,一個人還是情深才好”。
彼時分別十六年,各自飽受相思之苦的楊過與小龍女終于在絕情谷重逢,互訴一番別來情事之后,楊過非常感慨的說了這句話。配上這首纏綿郁積的曲子,苦楚中帶有幾分釋懷,頗有一種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感覺,確實十分應景。
金庸在他的第一部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中,通過乾隆送陳家洛佩玉上刻字:“情深不壽,強極必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來表達自己推崇的人生境界。
沒成想過了幾年,到了《神雕俠侶》中,最終還是借楊過之口說出了“一個人還是情深的好”。其個人情路歷程及成長感悟由此可見。
正如書中李莫愁反復唱的那句詞:“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情”便是《神雕俠侶》的核心主題。
書中刻畫了種種情:楊過與小龍女生死相許的愛情;郭靖與黃蓉相濡以沫、十年如一日的伉儷之情;李莫愁與陸展元的走火入魔、備受折磨的孽緣;以及楊過與一干姑娘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當真是“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就連雙雕的愛情也是那么凄美絕倫。
此外,書中還描寫的絕情谷、情花毒、斷腸崖、斷腸草也映射了世間的愛恨情仇。情花雖美但帶刺,中了情花毒,就不能再動相思之情,動情便會心痛。而這么奇怪的毒卻恰恰只有斷腸草可解。斷腸草苦,吃了令人肝腸寸斷。可亦只有斷腸之痛,方能絕情。
眾多愛情中,最轟轟烈烈、感人至深的無疑便是楊過與小龍女的曠世愛情。
倆人互為師徒,他們的愛情從一開始就被世俗所不容,人為的拆散加上各種離奇無常的命運,便注定了他們的愛情飽受波折。倆人從相識到相愛,受盡了種種磨難。總是相聚又離別,離別又重逢,可謂經(jīng)歷了人世間愛情所有的悲歡離合,真的比瓊瑤劇還要虐心。
記得以前看95版《神雕俠侶》,看到楊過與小龍女在重陽宮的成親片段,總是感動不已。
此時,倆人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重逢。可是一個已成斷臂殘疾,一個已非清白之身;一個身中情花劇毒;一個又身受重傷,都命不久矣。但又怎樣呢?我們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這么多磨難,此生此世再也不想分開了。那就去他的世俗偏見和繁縟禮節(jié)吧!我們就在重陽真人塑像前拜堂成親。
“天地為證,弟子楊過與小龍女,今日在重陽真人面前結為夫婦。真心相愛,此志不渝。但愿生生世世永為夫婦······如果上天讓我們多活一天,我們就做一天夫婦。能夠多活一個時辰,我們就多做一個時辰的夫婦。只要我們能夠成親,不管時間長也好、短也好,我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這段生生世世永為夫婦的誓言實在是感人肺腑,感人至深,令人久久難以釋懷。但是后來看書時卻又被另一個細節(jié)打動到了。
她歇了一歇,拿起梳子梳了梳頭,嘆道:“要梳髻子,我可不會,過兒你會不會呢?”楊過道:“我也不會!你不梳還更好看些。”小龍女微笑道:“是么?”便放下梳子,戴上耳環(huán),插上珠釵,手腕上戴了一雙玉鐲,紅燭掩映之下,當真美艷無雙。她喜孜孜的回過頭來,想要楊過稱贊幾句。一回頭,只見楊過淚流滿面,悲不自勝。
這個場景,總讓我想起王菲《約定》中的一句歌詞:“剪影的你輪廓太好看,凝住眼淚才敢細看”。原來內心怦動的那一刻,不是開懷展笑,而是無端想要流淚。真正感到驚艷不會甜言蜜語,而是內心凝滯、不知所措,根本說不出話來。
如果說世上還有什么可以讓一對苦命夫婦違背生生世世的誓言,大概就是彼此為對方著想吧!
“十六年后,在此相會,夫妻情深,勿失信約。”已知斷腸草可以解情花之毒的小龍女,為了楊過能好好活下去,刻下了這段話,自己跳下了斷腸崖。原希望,十六年的時間可以沖淡楊過對自己的相思之情,不會再圖殉情。但是,十六年的時間也沒有改變楊過至情至性的性格,他終究還是跳下斷腸崖。
金庸在小說后記中說:“楊過和小龍女一離一合,其事甚奇,似乎歸于天意和巧合,其實卻須歸因于兩人本身的性格。兩人若非鐘情如此之深,決不會一一躍入谷中;小龍女若非天性淡泊,決難在谷底長時獨居;楊過如不是至情至性,也定然不會十六年如一日,至死不悔。當然,倘若谷底并非水潭而系山石,則兩人躍下后粉身碎骨,終于還是同穴而葬。世事遇合變幻,窮通成敗,雖有關機緣氣運,自有幸與不幸之別,但歸根結底,總是由各人本來性格而定。”
性格決定命運,果然如此。
在金庸武俠小說中,楊過和令狐沖似乎是性格最相似的兩個人物,倆人從小都是孤兒,且性格都慷慨豪邁,用情專一,不愿被世俗規(guī)矩所約束,任性而為。但其實不然。
令狐沖是個我執(zhí)極淡的人,是個真正自由自在的人。自己什么都無所謂,卻總是處處為別人著想。受到磨難時,也滿不在乎,哪怕知道小師妹愛上林平之,他也為未曾有過怨懟之心。對岳不群更是從頭聽從到尾,頗顯迂腐。
而楊過卻是我執(zhí)熾盛的人,完全不妥協(xié),對方對自己好,自己便對他好,對方對自己稍有嫌隙,即便寬厚如郭靖,心里也會猜忌不已。可是每每總能有大感悟,把心中惡念去掉。
這也導致了兩人不同的結局。
令狐沖從開場到結束,心性并無任何改變。其一生最大的成就,也是應別人之求,做了恒山派的掌門人,統(tǒng)領一群尼姑,還被江湖人所嘲笑。最后陪伴自己的也不是自己心里最喜歡的那個人,得到很多遺憾和無奈。可是縱有遺憾,他也會坦然接受。
而楊過卻得到了很大突破,經(jīng)歷很多磨難,心性與以前大有不同。最后也得以與小龍女團聚,還成為了江湖上盛名鼎鼎的“神雕大俠”。
其實在《神雕俠侶》中,與令狐沖頗為相似的倒是那位極其嫻靜溫和的程英。
武三通想起楊過救命了二子性命,全了他兄弟之情,今日之事義不容辭,當下捋袖說道:我去揪他過來。”剛跨出兩步,身邊人影閃動,程英已搶在他面前,說道:“我去!”她身法好快,一縱身便踏上了石梁。那知她快楊過更快,程英但覺腰間一緊,身子已被楊過的袍袖纏住,給他拉了回來,耳邊聽楊過說道:“我值得甚么,何苦如此?”程英一張俏臉脹得緋紅,說不出話來。
此情此景,恰如《笑傲江湖》中,在嵩山爭奪五岳劍派掌門之時,小師妹已經(jīng)嫁作他人,可是看到小師妹流淚的那一刻,令狐沖胸中仍然一陣沖動:“我當然要哄得她破涕為笑”。
在喜歡楊過的人之中,郭芙太過傲嬌,與楊過誰也不肯讓誰,雖然潛意識里喜歡對方,卻總是自我排斥;陸無雙刁鉆活潑,最能與楊過玩到一塊去,即便小龍女在側,倆人還是一聲聲“傻蛋”、“媳婦”的打鬧著;郭襄最為遙遠也最深情,“風陵渡口初相遇,一見楊過誤終身”,但楊過卻始終未察覺到她的心思,一直將她當妹妹看待。
而程英卻最為淡然,倆人相處一直是一種禮遇相加、寧靜平和的狀態(tài)。那時楊過還在苦苦找尋他的姑姑,以至于程英對楊過一見傾心,卻不敢吐出絲毫愛慕,只能在紙張上偷偷寫下“既見君子,云胡不喜”,一遍遍吹著《詩經(jīng)》中那首曲調:“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這首曲調名叫《淇奧》,“瞻彼淇奧,綠竹猗猗”,開篇以景物起興,想那淇水彎曲處,綠竹蔥蘢連一片,岸上站著一位玉樹臨風的公子,何等驚艷,但自己卻始終不敢靠近,因此只能逼自己淡然相處。
后來知道楊過已經(jīng)找到了小龍女,并已經(jīng)與其結尾夫妻。可是在楊過生命危急,天下只有那半顆丹藥可以救命之時,她還是內心一陣沖動,突口而出兩個字:“我去”。
“君應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郭襄一見楊過誤終身,其實程英一生未嫁,何嘗不是誤終身。但我想大概如令狐沖一樣,不管心中有何等遺憾,她都會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