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零年至一九二四年間，香奈兒的名望逐漸蜚聲國際。她魅力十足，受到各方邀請。那段短暫的時期里，香奈兒可以驕傲地說：“我不進入社交界，因為我得設計服裝。而我設計服裝，又恰恰是因為我曾經(jīng)進入過社交界。我是第一個真正活在這個世紀的人......時尚不均存在于服裝上，還存在于空氣中、天空中和人行道上。時尚融在風中，人們能感覺到它，把它吸入體內(nèi)。時尚取決于理念、風俗和時代......
沒有一個女人能像她那樣漠視自己在社交界取得的成功。在此之前，“社交界”的大門從未向任何女服裝設計師敞開過，不論她們多有才華。那些富有創(chuàng)造力的女士頂多被冠以“女裁縫”的稱號（“裁縫”這個詞以前僅指男性）。接著，突然之間，一切都因為香奈兒而改變了。但發(fā)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似乎都非常自然，就像她在時尚界引發(fā)革命一樣順理成章。一九二五年起，香奈兒風格便逐漸發(fā)展壯大，并最終代表整個現(xiàn)代理念。
一九二六年，法國版《時尚》刊登了這幅插圖，并配上了如下評論：“這簡直就是’福特‘式香奈兒。”此言指的是香奈兒服裝就像福特車一樣批量生產(chǎn)。盡管男記者們發(fā)動惡意攻擊，哀嘆香奈兒的服裝又諸多限制——不顯胸、不顯臀，還沒腰身——但她的那些‘福特’式裝束依然如預期一樣大受歡迎。唱反調(diào)的人無計可施，只能嘲諷：“二十世紀的女性時尚將會被凈化得'一無所有’。”這些現(xiàn)今十分出名的“小黑裙”象征著逆反文化的成功，標志著男性左右女性著裝的時代的結(jié)束。隨著香奈兒簡約風的流行，女人們才得以彰顯自己的個性。
同年，美國版《時尚》預測，香奈兒設計的某款黑裙將獲得所有女性青睞，成為一種類似制服的服裝。這種裙子用縐紗做面料，并配以長而服帖的袖子。但讓一大群女人都穿同樣的裙子，這種預測真的合理嗎？接著，為了向讀者們展示這一巨大的成功或許要歸功于該裙裝不帶鮮明個性的簡約風，雜志冒險做了一個對比：有人會因為一輛車沒有區(qū)別于同類品牌的不同之處，就在購買時猶豫不決嗎？相反，它與其他同類品牌車的相似之處，恰恰是其質(zhì)量的保證。于是，該雜志總結(jié)道：”這便是‘福特式’香奈兒時裝。“因此，時尚也進入了標準化時代。事實證明，這場革命已經(jīng)不可逆轉(zhuǎn)。
圖為兩條出現(xiàn)在巴黎，后被刊登在了一九二七年一月那期法國版《時尚》的香奈兒裙裝。一條是巴里紗裙，一條是黑緞裙。它們激發(fā)了保羅·普瓦雷的靈感，促使他寫下了一句著名的評論：“香奈兒創(chuàng)造了什么？奢華的災難！”他接著寫道，“以前的女人極具形體美，就像勇往直前的大船。可如今，她們卻都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電報員樣。”
道格拉斯·波蘭德為法國版《時尚》畫的插圖。圖中出現(xiàn)了更多黑色服飾，更多香奈兒風格，以及兩樣讓人們更激動的新玩意兒：摩洛哥縐綢和鐘型女帽。塞姆之類崇尚舊日風格的權(quán)威人士們進一步諷刺道：“那些帽子簡直就是柔軟的濾茶器。女人們雙手抓著帽檐，就把腦袋往里塞.....一切都消失了，都被吞進了那個有彈性的口袋里——除了鼻子，頭發(fā)、額頭、耳朵、臉頰都不見了。如此看來，她們還不如直接用鞋拔好了。”
一九二八年，大獲成功的香奈兒在康邦街三十一號三樓再開新店。直至她去世，那間房子都依然存在。里面除了反光鏡營造出的空間感，主導風格就是徹底的簡約節(jié)制。這幢建筑的底層，便是盛大的高級訂制時裝展示沙龍。經(jīng)過構(gòu)思和建造，這個房間看起來仿佛沒有墻壁，其鏡面護墻營造出了一種無限空間之感。簡約的盆式吊燈發(fā)出一團團光暈，繼而又被無數(shù)面鏡子反射。總之，香奈兒的這個大沙龍成了“爵士樂時代”向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過渡的象征。
香奈兒在家中。事業(yè)的成功讓嘉柏麗爾得以在圣奧諾雷近郊二十九號的貴族酒店——“私人客棧”的底樓擁有一處居所。
一九二五年三月，嘉柏麗爾·香奈兒和威斯敏斯特公爵在全國跑馬大賽上。上流社會的女士們都效仿香奈兒，穿著厚厚的、手工編織的米黃色長襪。
伊頓堂——威斯敏斯特公爵的鄉(xiāng)間別墅。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香奈兒看見的伊頓堂便是這個樣子。
一九二六年至一九三一年和威斯敏斯特公爵相戀期間，香奈兒愛上了英國風格。不論是在伊頓堂，還是在公爵游艇上，她把每樣令她著迷的東西都利用了起來，并把那些新發(fā)現(xiàn)作為自己時裝系列的主題。
一九二八年，在和公爵釣鮭魚的時候，香奈兒和另一位客人——英國人薇拉·貝特拿走了主人的衣服：夾克、毛衣、長褲和鞋子。這種跨界穿衣惹來了好一陣嘲笑，但與此同時，它也讓香奈兒接觸到了蘇格蘭粗花呢。
回到巴黎后，香奈兒將帶黑袖的西裝背心變成了時裝。該背心正面飾有公爵色的條紋，是伊頓堂的男仆們早晨做家務時穿的。如今，優(yōu)雅的女士們也開始戴貝雷帽。這種一直拉到眼皮上方的帽子，是威斯敏斯特游艇——卡蒂薩克號上的水手們戴的。
處在英國時期的嘉柏麗爾·香奈兒。沒有任何一位英國上流社會的女士敢像她那樣，把配晚禮服的珠寶用來配便服：珍珠項鏈像瀑布一般垂在制服馬甲胸前，而貝雷帽上則鑲了一簇寶石。可以說，香奈兒的這身裝束洋溢著一股奢華之風，卻又是一股極為內(nèi)斂的奢華之風。嘉柏麗爾·香奈兒一生都認為：讓簡單的東西顯得不平凡，是奢華唯一的目的。
一九三二年至一九三七年，兩方面因素對香奈兒的生活影響巨大。一是她與讓·科克托基于創(chuàng)作層面的熱烈友誼，二是她不斷提高的創(chuàng)作才能。這時，這位女設計師已經(jīng)譽滿全球。
兩件香奈兒晚禮服，科克托繪于一九三二年至一九三五年間。
一九二九年發(fā)生了一場意料之外的邂逅。在摩納哥，季米特里大公，這位沙皇后裔安排了香奈兒與好萊塢的獨裁者——薩姆·戈爾德溫會面。戈爾德溫決定說服嘉柏麗爾·香奈兒投身電影事業(yè)。而且，他最希望她每年能來好萊塢兩次。他起草的合同給了她難以置信的高薪：一百萬美元。因為這位電影大腕不僅需要這位法國女裝設計師為好萊塢名媛們設計服裝，也希望她能改變她們的品味。那簡直就是道圣旨：從此以后，那些迷人的演員們不論是私下里，還是在熒屏上，都只能穿香奈兒的服裝。可是，明星們會乖乖聽話嗎？協(xié)商了很長一段時間后，香奈兒終于如戈爾德溫所愿，同意去加利福尼亞。可以說，她待在電影業(yè)大本營的那段時間，還是過得非常成功的。
一九三一年的香奈兒。從嘉寶到斯特羅海姆，從迪特里希到丘克，每個與她交往的人都覺得很榮幸。當?shù)孛襟w稱她為“時尚界有史以來最有頭腦的人”。
然而，盡管反響極佳，香奈兒還是離開了這個電影中心世界，再也沒有回來過。她無法忍受從屬于明星的感覺。明星們拒絕接受強加于他們的風格，即便那是香奈兒風格。雖然這樣的爛攤子只能由薩姆·戈爾德溫來收拾，但他從未討要過自己為此投入的錢。
一九三二年十一月，一場罕見的個人展覽在巴黎拉卡帷幕。那是香奈兒的展覽，地點就在設計師自己位于圣奧諾雷近郊皮耶·威爾酒店底層的房間里。從理發(fā)師們那里拿來的諸多半身蠟像上，掛著由她設計的首飾。為求完美，每尊半身像都由配有左輪手槍的守衛(wèi)嚴密監(jiān)視著。因此，這些首飾得到了猶如鉆石一般的保護。
如今，這個曾勸女性們戴假珠寶的女人也開始接觸真東西了。事實很快便證明了，真正的革新在這些首飾的形式和適應性上——它們都可以被拆成兩件或四件首飾。
這是件很有巴洛克風格的首飾，一條適合“法老之妻”的劉海式頭飾帶。
這場展覽的主展品：一對手鐲中的一只。這只手鐲額外附有一個搭扣，解開之后可以變成一條項鏈。
香奈兒沒有選擇項鏈的設計，而是給出了一件彗星狀珠寶首飾。
一九二八年，四十五歲的香奈兒來到羅克布呂納高處，送給自己一件禮物——一片面朝地中海，帶橄欖樹叢的美景的宅子。這是一幢夏季別墅，很有皇家氣派，是她擁有的第一處度假屋。
莫朗曾轉(zhuǎn)述香奈兒說過的話：“我不讓人們奉承我的虛榮心，也習慣了不去羞辱他們（我有別的報復方法，我承認，我能把他們找出來）。但是，正如我所說，因為他們還有用，他們會在巴黎附近以我的名義傳播很多事。而我自己呢，我每天很早就睡覺了。多虧了他們，我才能跟上每件事的進度。正如普魯斯特足不出戶，卻對多有頭天晚上的餐桌話題都了如指掌一樣。”同樣，“因為我很少外出，所以知道人們的動向，尤其是跟我的衣服有關(guān)的動向，就很重要了。我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一個全新的習慣，即既讓達官貴人們聚在自己身邊，又要保持自己跟社會的聯(lián)系。俄國、意大利和法國貴族們，以及英國上流社會的女士們都來到康邦街，助我一臂之力。”接著，香奈兒又補充道，“我從不請游手好閑的人。”因此，會出現(xiàn)什么情況便很清楚了。乍一看，那群達官貴人好像都是寄生蟲，全由一個出生平凡的女人供養(yǎng)著。而且，他們好像還完全不在乎她的社交史。一個塞文商販的女兒，如今卻依靠貴族子弟讓自己過上了與他們相似的生活。不過，那種生活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權(quán)力，但卻不是她的。
穿著海魂衫和澤西面料寬松長褲的香奈兒。一九二九年，穿寬松長褲顯然還只是富有的女性才能負擔得起的自由。不過，禁忌還是被打破了。一旦休閑時代和標準化服飾的風潮到來，香奈兒風格就講席卷大街小巷，讓成千上萬的女性穿上長褲。通用牛仔普及和兼具兩性服飾風格的時代，已經(jīng)不遠了。如今，有些偏好工作服的人認為自己的著裝品味很有革新性。殊不知，香奈兒早已對這點有過預期：比如海員的套衫、碼頭工人的T恤衫和粉刷工人的傳統(tǒng)白外套，都將成為一種著裝潮流。她趕在所有人之前，將下層社會平民的服飾變成了時尚。
整個爵士樂時代（即“民謠時代”）的風格都聽命于香奈兒：全都青睞黑色。然而，這一情形在一九二六年發(fā)生了改變。人們再也不穿筒狀裙了。時尚自有一套調(diào)節(jié)方式，每十年都會發(fā)生一次改變。一九二六年至一九二九年，服飾逐漸變得越來越長，也越來越有魅力。在愈見灰暗的新時代里，時尚卻朝著白色發(fā)展了。
“我是第一批把小地毯染成米色的人。它讓我想起久經(jīng)踐踏的土地。很快，家具都變成了米色。直到室內(nèi)設計師們都大呼受不了，我才說：‘試試白鍛吧。’于是，白色席卷了一切......”此外，香奈兒還注意到這場尋找“純真和白鍛”的行動也帶來了遠東風格的復興：墻上的白色漆器、中國白的古董儲藏柜，以及花瓶里的白色花朵。
圖中的裙子香奈兒用了白色蟬翼紗。斯泰肯為法國版《時尚》攝于一九三零年。
圖為香奈兒一九三五年的設計。這里，她采用了圓形小光片和薄紗。塞西爾·比頓為法國版《時尚》攝。
毫無疑問，香奈兒有時會在不經(jīng)意間再次流露出“表演咖啡館”女歌手那種優(yōu)雅而魅惑的模樣。看見她穿著為瓦倫丁·雨果所做的服裝，出現(xiàn)在“華爾茲舞會”上時，人們會不由得想起她在低級咖啡館招待穆蘭駐軍的日子里，唱著自己主打歌的年輕模樣。
一九三六年五月：人民陣線組織了一場罷工運動，向在巴黎公社運動中犧牲的人們致敬。香奈兒的雇員們也罷工了，那些女人們要通過罷工來維護自己的權(quán)益。在一個薪水極地、工作極無保障的國家里，這種行為激怒了香奈兒。因為無法容忍這種行為，所以香奈兒不僅對諸如雇傭合同、周薪、有限的工作時間、帶薪假期等最合理的要求充耳不聞，還解雇了三百名拒絕讓步的雇員。雙方僵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顧問們說若再不盡快達成協(xié)議，秋裝系列便要泡湯的時候，香奈兒小姐才終于讓步。毫無疑問，在嘉柏麗爾·香奈兒漫長的職業(yè)生涯中，這種她沒能隱藏自己內(nèi)心極度驚慌的情形，是極為少見的。伊瑞普死了，她只剩下事業(yè)了。這世上，又只剩下她一個人，獨自面對叛亂。
在這場已經(jīng)演變?yōu)楦锩膭觼y中，有一天，嘉柏麗爾·香奈兒到位于福煦大街的朋友家吃晚飯。司機開著勞斯萊斯將她送到了那里。這輛車的椅墊是極為高雅的小山羊皮。司機將車停在那條優(yōu)美的大道旁，便下車去喝紅酒、吃晚餐了。不幸的是，他忘了鎖上車門。于是，一個叛逆的路人讓自己的狗在后座上拉了一泡屎。香奈兒發(fā)現(xiàn)的時候雖然大為光火，但她也立刻開始思考怎樣讓時尚適應新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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