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幸福
河州人將世間美好的人和事物,比喻為花中的牡丹,河州花兒民歌,唱不盡“花中之王”牡丹。
“花兒里美不過牡丹,人群里俊不過少年”。(《花兒與少年》)
西北廣為流傳的民歌花兒,是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河州花兒與最早的民歌總匯《詩經》相似,運用了豐富的文學修辭手法,常用的有比擬、興賦等。河州花兒開場,唱詞不是開門見山,比興抒發自然風物,轉入主題唱詞,互訴衷腸。一詠三嘆,跌宕起伏,蕩氣回腸,這是花兒常見的抒情方式。花兒歌詞質樸直白,表達情感,山野情愫,聽者為之怦然心動。
跟著花兒曲調跳躍,心融化在歌聲中,消停在柔曼的傾訴里。花兒是困厄中的一劑良藥,是荒涼中的一眼清泉,滋潤了干渴的心田。
“花兒本是心上的話,唱不唱是由不得自家。”每個聽眾能從花兒中找到自己,每個歌手又在花兒中唱著自己的生活,唱著人生歲月。河州花兒即興演唱的特性,花兒歌手常常即興發揮,看見山唱山,看見河唱河,看見樹唱樹,看見花唱花,看見人唱人,似乎成竹在胸,每每脫口而出,機智風趣,河州花兒就是這種唱法。
燦若星河的河州花兒,唱牡丹頌愛情的唱段,阿哥好比一朵紅牡丹,阿妹好比一朵白牡丹。牡丹和花兒在含情脈脈的對望中,采擷一朵紫斑牡丹,漫一首心上的花兒,傳遞著人世間的醇美情感。花兒植根肥沃的藝術土壤,盛開在山野間。每年春夏之際,遍布河州四鄉的花兒山場,隨著初春的雨季一場接一場場,翩然而至的花兒會,朵朵開在人的心尖上。花似海,歌如潮,聲聲曼妙,動人心魂。
臨夏花兒給人長精神,花兒給臨夏人添營養,就這么一年四季,常開不敗。
花兒在甘寧青新等地均有傳唱,青海的花兒曲調悠揚嘹亮,甘肅的花兒節奏輕快明亮,寧夏的花兒演唱敘事說理,新疆的花兒唱腔高亢遼闊,各具特色的羊場風格,汲取了當地民歌藝術元素,形成了,依然表現絢麗的生活,歌頌美好的人生。你想,還有什么比歌唱更能抒發人的內心情感的藝術。但如古人所云:“勞者歌其事,饑者歌其食。”在西北人的眼里,花兒就是飯里的鹽,就是人生的光陰,生活不可或缺的全部。
你能想象得到嗎,一首花兒可以逆轉一段人生?
寧夏六盤山區,車馬店老板娘“五朵梅”,唱的一曲六盤山令《眼淚的花兒把心淹了》,纏綿悱惻的歌聲,拴住了王洛賓的腳步,使他走上民歌收集整理之路,終究成就了“西部歌王”。
阿哥走出門在外謀生活,臨行前,阿妹眼淚調成的面,打好路上的鍋盔,裝進阿哥的褡褳。阿哥一步三回頭,眼看家鄉越走越遠,心頭不由地想起了親人。
翻唱這首花兒的版本很多,歌手那英的《眼淚花兒》,用流行歌曲演唱,帶著陜北信天游的調調。花兒這樣唱道:
“走哩走哩著
越呦的遠哈了
眼淚的花兒飄滿了
褡褳里的鍋盔輕了
心上的惆悵就重哈了
走哩走哩著
越呦的遠哈了
眼淚的花兒把心淹了”
……
形象的比擬運用花兒唱詞中,增強了花兒的藝術感染力。
西部歷史上的人口遷徙,外出務工現象司空見慣,形成特有的文化現象,心頭的離愁別緒,積淀而成的故土情結,花兒唱詞中的打工文化。對,是該到外邊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去這身上的晦氣。
臨夏花兒歌手何清祥演唱的水紅花令《哭下的眼淚調成個面》,歌中這樣唱道:
“雪花呀紛飛的三九了天耶
逼走了苦命的少年呀
我的水紅花的尕妹妹
哎你坐著嘛哥哥我就走哩
阿哥們是出門的人呀耶? ?
哭下的眼淚啦調成個面耶
給阿哥哈烙上些盤纏呀
你的水紅花的尕妹妹
哎你走哩嘛尕妹我就送喲
尕妹們是孽障的人呀耶
尕妹妹送我到黃河的個沿耶
眼看著上了個渡船呀
我的水紅花的尕妹妹
哎你坐著嘛哥哥我就走哩
阿哥們是出門的人呀耶
河里的浪花喲翻三了番耶
活剝了尕妹的心肝呀
你的水紅花的尕妹妹”
……
青海花兒帶有青藏高原藏歌的穿透力,歌手在開場前一聲哎呦長調,占了整個唱段較多的比重。高亢婉轉縈繞的唱腔,充分抒發歌手濃郁的情感,類似登高望遠時的號子,雖然沒有實在意義的唱詞附著,表現出歌手內心百轉千回的糾結心緒。人們說,青海花兒青年歌手,都有一副“酥油嗓子”,高音過門婉轉悠揚,清涼透徹,宛如清凌凌的湖水,沁人心脾。其中比較典型的歌曲,有膾炙人口的《花兒與少年》,是花兒藝術的一座高峰,人們耳熟能詳。
在臨夏我聽過青海花兒歌手索南孫斌和張存秀對唱的花兒《尕妹是才開的牡丹》,這首風味淳厚的河湟花兒,唱詞運用了青海河湟方言,兩個歌手對唱時,逗趣中不失詼諧幽默,而且唱段前用了常見的象征、起興。
“大河沿上麻石頭
一面兒尖尖
一面兒偏偏
一面兒彎彎
尕磨上能擋個底扇
我背上了走
手拿的皮繩太短
尕妹妹給我繡給者滿腰轉
面子是單單
里子是氈氈
牛毛鑲給子邊邊
羊毛扎給子牡丹
我就勒了個走”
……
牡丹和花兒,是臨夏的一個入口。在渾厚的黃土高原,與高聳的青藏高原,在臨夏完成的過渡,總有一種介質存在著,否則她們又是怎樣遙相呼應的呢?我覺得,只有花兒中牡丹,成為連接人和心之間的紐帶。如果說西北是花兒民歌生長的源頭,那么臨夏就是中國花兒民歌的故鄉,花兒在這里匯聚成一片海洋。想了解西北花兒藝術,沿著黃土高原花兒的橋頭堡,深入青藏高原結合部花兒的延伸段,來到甘肅臨夏欣賞絢麗多彩的花兒,眼前可見的風物,耳畔可聞的曲令,可感可知的畫面,都收在一首首花兒里。聲聲入耳的低吟淺唱,絲絲綿密的心曲傾訴,融化了堅硬如鐵的心,千轉百回的萬端惆悵,頃刻間化為繞指柔。
河州花兒唱段完整地凝固臨夏方言,吐字發音運氣完美結合得恰到好處。走近臨夏了解河湟花兒所形成的人脈,目睹花兒山場,人山人海的陣勢,便會感受到花兒的魅力,花兒擁有的群眾基礎。有人說,風味地道的河州花兒是臨夏人文的“活化石”。果真如此,傳承與創新發展,吸收了多元文化營養,讓河州花兒,璀璨奪目,堪稱鑲嵌在文藝百花園中的一塊瑰寶。
河州花兒演唱方言,約定俗成,流傳至今,可謂一個有趣的文化現象。如花兒名段《園子里長的是綠韭菜》,“綠”字唱作“路”。如果將其中的“綠韭菜”用普通話唱出來,那么便全無花兒曲調的風味,那股地道厚實的底蘊。“綠”多音字,花兒唱作“路”一個字,意境全出,活脫脫水靈靈的韭菜生在了眼前。河州花兒演唱牡丹方言唱作“毛丹”,姚黃、粉萼、嫩翠,繁縟發層次感,厚道敦實的花樣,調用全副身心精氣神,演唱一氣呵成,酣暢淋漓。
花兒跳躍的音符,如水流動的旋律,如絲如縷的琴弦,方言俚語這時起到了一個錨點的作用,將聽眾的心拴在河州西部旱碼頭上。這即是花兒的魅力所在。歷代傳唱的花兒唱段,約定俗成的唱法、唱腔、唱詞是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精髓,后人怎么能改呢,改傳統唱法也就失去了原有的味道。改編花兒用流行唱法,這在唱把式眼里,是很厭煩的事。用洋腔洋調演唱的花兒,即使你唱的再華麗,再好聽,花兒歌迷也不接受。你遠離花兒藝術傳承地,便失了山野花兒民歌唱法,失去了原汁原味,就不是花兒了。
花兒民歌未經美聲雕琢粉飾,能嗅到土里土氣的洋芋蛋的味,那才是地道的河州花兒哩,聽到原生態的花兒,要的是那種土色土香。如河州花兒《尕妹是牡丹誰不愛》,又名《阿哥是才開的牡丹》,原版的歌中這樣唱道:
“青石頭,你就青來者
藍呀,石頭藍也
阿哥的白牡丹呀
笑我的花兒唱得新,你來個呀
尕妹你就牡丹者
誰呀不愛哎
阿哥的白牡丹哎
阿哥要,你就摘呀一個”
……
花兒歌聲的款款心曲,“白牡丹白者耀人哩,紅牡丹紅者破哩。”你聽吧,心跟著跳了。生活在藝術里的歌手,創作想象力豐富,藝術永遠比生活高級。青海花兒歌詞作者冶成元老先生,給我的印象尤為深刻。在青海省花兒藝術團他是年紀最長的一位老者,在臺下給幾個臺柱子指導演唱時,我看到他嘴里只剩下兩顆牙齒,聲情并茂的演唱花兒,字正腔圓,底氣十足,陶醉于花兒其中,已然忘乎所以。在一旁的青海“花兒王子”馬俊說,冶成元老師跟著我們的花兒藝術團,常年奔波在山鄉,走遍了大江南北。他的肚子里,裝著一部花兒集。
音樂給人的心靈撫慰,任憑時光似水流逝,沖刷留在心里的記憶,而優美的音樂,總是帶給人美好的回味。感慨似水流年,即使青春不再,當花兒悠揚輕快的旋律,從久遠的記憶里飄來,拂去落在時間上的塵埃,那朵開在心間的花兒,聲聲芬芳,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