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幸福
花兒歌手馬木灑,前幾天做了一張花兒演唱專輯,在那里面,他唱了四十分鐘的花兒。
青海“花兒王子”馬俊、花兒歌手索南孫斌等花兒名家,出版的花兒唱片一版再版,在臨夏擁有眾多聽眾。而名不見經傳的馬木灑,在臨夏民間花兒唱家中,顯然只是一位業余花兒歌手,去年秋天他心血來潮,出版了自己的花兒演唱專輯,使他有別于花兒好家,并讓跟前熟悉馬木灑的聯手們,開始對他刮目相看,紛紛夸贊他出息了。
這張小小的花兒演唱專輯,凝結了馬木灑近十年的夢想。花兒專輯出版之后,他越來越像一位花兒歌手,終于實現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目標,雖然他仍舊跟以前一樣——不太出名,但馬木灑卻欣慰地說,他演唱的花兒個人專輯,與其他知名花兒歌手的專輯,共同分享承領傾聽者的榮耀,一起并排擺到了街頭地攤上。
這在“花兒之鄉”的臨夏,盡管就像一滴水滴在大海里,融進時間的流里,沒有給馬木灑帶來聲譽鵲起的掌聲,而對一位生活在農村的青年來說,絕不亞于古代“十年寒窗苦,金榜題名時”的壯舉,他為此興奮了好幾天。
制作花兒演唱專輯的初衷,他并不是為了賺錢,純粹源于對花兒的摯愛。“只是從小就太愛好花兒,想著自己也做張專輯,看見外地花兒歌手,有很多人都出了演唱專輯,我們也應該有自己的專輯。”馬木灑這么想著想著,出專輯的事把心就燒熱了。在這之前,馬木灑收藏了很多花兒唱段,存在他的手機卡里,走在路上播放時,他的手機彩鈴全是花兒的唱段;他還買了不少花兒歌手的唱片,但手機錄音里也有他自己唱的花兒,沒有音樂伴奏的即興花兒清唱。
與簽約花兒歌手不同的是,馬木灑沒有演藝公司或中介機構給他包裝,“我也想過,聘請演藝公司包裝自己,委托市場推廣營銷,但主要是花不起那個錢,”馬木灑說,“像我這樣愛好花兒的人,在臨夏地面上有一層呢,編花兒、唱花兒的更多,出演唱花兒專輯只是覺得好玩。”像他這樣沒名氣的花兒歌手,目前只能自費出專輯,自己包裝自己。
臨夏城里時興刻錄DVD音像,逢婚喪嫁娶,紅白喜事,農村條件好的家庭,請來音像店攝像師在場面上助興,在現場跟拍攝像,再刻錄成專輯留存紀念。受到這種啟發,馬木灑忽然眼前一亮,萌生出花兒專輯的念頭。經過他的一番藝術策劃商業運作后,馬木灑從縣上認識的花兒歌手朋友那里,借來了一身嶄新的花兒演唱時的民族服飾,白汗褟,青夾夾,白號帽,舞臺演唱花兒的演出服,節省了一筆開銷。花了二百六十塊工錢,在馬家堡租了一輛出租車,攝像師跟他上太子山松鳴巖、到濱河路等風景秀美的景區,這些賦予花兒藝術以真正生命的山場,馬木灑身穿繡花坎肩,鑲金邊的青汗褟,只在舞臺上穿用的戲服,很快進入了花兒劇角色。雖然只取四十分鐘的山林外景,他們卻在山里頭整整忙了一天。
“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他錄制花兒專輯,不全是為趕時髦,確實是自己打心眼里喜歡。花兒演唱專輯出版后,馬木灑信心倍增。
現在一家商鋪打工的馬木灑,每個月管吃住外,店主給他四百塊錢報酬,除了每天照看鋪面,拾掇鋪子里的貨物,招呼進店的新老主顧,他平時最大的愛好是演唱花兒,閑下來后坐在鋪子里打毛衣,偶爾沒人的空閑時,低聲哼唱幾段花兒,以此打發寂寥的時間。馬木灑說自己就是那種閑不住的人,總想找點活來做,混個心。商鋪里忙活完以后,他坐著一邊歇息,一邊手織毛衣,從冬天織到春天,從夏天織到冬天,給家人親戚打毛衣,給身邊的朋友打毛衣。馬木灑心靈手巧。不僅會織毛衣,而且燒得一手好菜,還會穿針引線的活,手工縫錦絲線繡花鞋墊,織毛衣,繡鞋墊,人困馬乏時,哼一段花兒,心里就不累了。
馬木灑說自打他記事起,身上穿的毛衣和毛褲,是他父親放羊時手工打出來的,直到現在也是。母親也會織毛線,但不會打毛衣,只會用手工織羊毛地毯,鋪在家里火炕上的毛毯,是母親一針一線織造的,很暖和。馬木灑說,在他們老家村上,人人都會打毛衣,男子漢會打毛衣,是稀松平常的事,并不算稀罕。在農村那些搟氈、捻線的手工活,大部分是男人干的活,女人跟著男人剪羊毛,洗羊毛,再捻成毛線備用。父親跟他的父親從小學會了祖傳的搟氈手藝,那是一輩人一輩人傳授過來的手藝。馬木灑說,父親搟氈時,用食用芥子油和在羊毛里,一層層踏實做出來的氈,厚實耐用,鋪在土炕上既隔濕,又保暖。
夏季里伏天剪羊毛時,莊子里的鄉親們來了,輪流到各家換工干活,互相幫忙剪羊毛,或者起房梁,家里這種體力勞動,需要壯勞力搭個幫手,鄉親們也一呼百應。集體勞動的間隙,大人們唱起了花兒,消遣寂寞和勞頓。馬木灑自然學會了花兒,打毛衣,混個時間,每天毛衣慢慢地落在膝蓋上,鋪展到腳下地面,整個心就靜了下來。手里編織毛衣,低聲哼唱花兒,唱著唱著,愛他的和他愛的阿依莎,就走進了心里來。馬木灑眉目間笑瞇瞇的,陶醉的神情,似乎見到心里想見到的那個人,神情專注地唱著花兒。
從外表看上去,他的長相不超過三十歲,但馬木灑實際年齡已過四十多歲。一張憨敦敦的娃娃臉,清瘦俊朗,整天都樂呵呵的,那種樂天知命,豁達坦然的模樣。他說人活一輩子,說實在挺不容易,樂也過一天,愁也過一天,沒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做自己最想做的人,不活在別人的眼光中,每天讓自己笑對得失,樂觀的心態對人的影響太大了。馬木灑就是這樣的人。
馬木灑出生的和政縣馬家堡鄉,是進入河州花兒海洋的橋頭堡。在花兒傳承地的土生土長大的馬木灑,自小耳濡目染花兒藝術營養,灌輸到他后來演唱的花兒中,成為他對花兒藝術的敏銳把握,以及對花兒曲令的感應,似乎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只要有花兒的歌聲響起,即使街道上噪聲再大,花兒也能鉆進他的耳朵,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雙休日放假閑下來的時候,馬木灑會經常跑到新大路,以歌會友湊熱鬧,在那會聚的花兒歌手,從早到晚忘情地歌唱。馬木灑要是心情好,來了感覺,也會亮一亮嗓門。“不能光聽別人唱,是吧!”馬木灑說道,況且他也能自編自唱,即興演唱。
馬木灑說到的那個新大路,處于甘光廠和臨夏中學交界的路上。自新大路建成后,每天四鄉八鄰來的歌手和花兒愛好者們,聚在了這里,約定俗成了城里頭一個露天“花兒清唱”大舞臺。花兒本是起源山野的民歌,原生態花兒在山場傳唱至今,進了城的花兒,便有城里的唱法和走勢。當地一首傳統河州花兒唱道:“花椒樹上,你別上,上了是,花椒手扎哩;莊子跟前,你別唱,唱了是,老人家罵哩。”古人叫做“從心所欲,不逾矩。”
有時馬木灑圍在花兒唱把式旁邊,興致勃勃地一起對唱花兒。不愛花兒的人,也許體驗不到即興對唱的樂趣,而花兒好家很喜愛,往往信手拈來,即興編唱花兒曲調,這既是河州花兒歌手寄托性情的所在,同時也是衡量花兒歌手演唱功底的試金石。看那些花兒歌手,每每神情陶醉,物我皆忘,沉浸在花兒悠長的曲令中,幾多沉醉,讓人心生羨慕。
花兒是莊戶人的情歌,生長在心田的花兒,纏綿悱惻,撩人心魄,愛唱花兒的河州人,養活了儒雅風韻的河州。他們眼里只有一個花兒,好像是他們的整個世界,唱起花兒來,沒有煩惱和痛苦,只有滿心歡悅。愛得就這樣熾熱深沉,道不清其中的緣由。
像馬木灑這樣的花兒歌手,有不少有了自己的花兒專輯,他們熱衷花兒藝術,在花兒愛好者間流傳,為口口相傳的花兒演唱藝術,拓展了生存傳承的空間。
馬木灑在給自己拍攝花兒專輯前,已經做過多年的花兒歌手,有豐富的演藝經歷。有時在蘭州、去青海,旅游旺季里,有時到嘉峪關,很多餐廳茶館老板慕名找上門來,請他過去撐花兒場面。這時的馬木灑,身為花兒歌手出場,帶著隨身的民族演出服,必備的舞臺演出行頭,他的唱念走首,如戲劇曲藝那樣,舉手投足之間,一招一式,花兒自有講究的門道。
馬木灑在蘭州花兒場擔任花兒歌手紅火的那一年,每天在兩家歌廳和茶館來回奔波趕場。后面來了一位比他年輕的花兒歌手,聲嗓亮,模樣俊,漸漸地出頭,代替了他紅角的位置,馬木灑黯然神傷地敗下陣來,自己主動辭去了主唱的差事。
回到家鄉時,他帶回了置辦的幾身演出服,一直擱在和政老家,壓在箱底珍藏,倍加呵護珍惜,就像自己的生命。臨夏找不到花兒歌手的舞臺,馬木灑只能改行,在城郊一家雜貨鋪謀到了一份守鋪子的差事,有了穩定的收入,每月三四百塊的工錢,讓他感到很知足。
雖然離開了花兒演藝舞臺多年,但他忘不了到蘭州文化宮——自己曾經唱紅河州花兒的地方,還有多年前他在蘭州水車園第一次演出比賽獲獎的地方,也是奠定他找到自己花兒演唱的起點,他一生摯愛的花兒藝術夢想,就是從黃河岸邊出發的。
過去了多年,偶爾會有人請他去唱花兒助興,這時他才會翻出平時舍不得穿,輕易也不穿的演出服,對著鏡子配備繡花裝飾,黑白相間的演出服,金絲線攛掇亮閃閃的金箔片,光彩照人,像王子一樣驕傲。他抬頭整了整頭頂的花邊白號帽,待仔細裝束好后,容光煥發地走上舞臺時,感覺回到了當年的情景,重新站在觀眾眼前的花兒歌手,當音樂節奏歡快響起,他忘記了心間的憂愁,仿佛歸來仍是少年。
攝像師按照他自編自導的劇本意圖,拍攝的花兒情景MTV演唱專輯,前期取景和表演的拍攝任務完成后,費勁的還在專輯的后期制作,要進行音像素材剪輯,加上花兒唱詞字幕旁白,確保同期聲對得上口型,畫面切換銜接自然流暢,配上花兒背景音樂,音畫完美組合,等到煩瑣的一道道工序流程忙下來,拋去人工花費的精力不計,馬木灑跑前忙后張羅,投入了兩千多塊錢制作專輯,待到大功告成的那天,看到專輯封面樣本時,馬木灑長長松了口氣,忽然感到了疲倦,當絲絲甜美涌上心頭時,卻有種被掏空的感覺。
馬木灑給花兒專輯定了價,每張十塊錢,就是個成本投入。馬木灑說,前幾天有一位他的鄉親,要了一百五十張專輯,捎帶給遠在新疆的鄉親。這讓馬木灑心里很高興,唱了三十多年的花兒,出版個人的第一張花兒專輯,歌迷把他的歌聲帶到了青海、寧夏等地。花兒廣泛流行于甘青寧陜新等地,臨夏是中國花兒的故鄉。在河州花兒歌手中,馬木灑是花兒歌手中的一員老將。河州四鄉里的花兒山場,馬木灑幾乎都跑遍了,常年的比較學習,讓他的花兒演唱技藝,日益精進。
馬木灑說,等農歷的四月二十八到了,他想帶上手頭剩余不多的專輯,去松鳴巖花兒會山場。如果有人喜歡他的花兒,他說再準備些花兒演唱專輯,因為出版花兒專輯前,還不知道聽眾喜不喜歡,他心里沒有把握,只做了五百多張專輯,沒想到幾天就沒了。
馬木灑擅長演唱河州花兒,在傳承基礎上有著自己的創新。他演唱的花兒,曲調歡快跳躍,悠揚高昂的唱腔,過門高音部分,迂回婉轉,底蘊十足;短音發聲部分,清脆悅耳,長短音處理自然流暢,情真意切,演唱的河州花兒,韻味純正地道。他的河州花兒保留了傳統曲令唱法,不失原生態的質樸本色,繼承了傳統河州花兒韻味,保留了花兒粗獷熱情的元素,同時融合了青海花兒的清越唱腔,使得他的花兒形成了風味濃郁的演唱風格。在花兒的唱詞上,馬木灑嘗試不斷創新,借鑒吸收各種流派的花兒演唱技巧,使他即興演唱的花兒,通過機智風趣的唱詞,賦予較強的藝術感染力,演唱臨場發揮,引人入勝。
馬木灑注重原汁原味的花兒,憑著執著的藝術追求,廣收博采花兒的曲調和唱腔韻律,演繹原生態的河州花兒。在河州花兒傳承發展方面,馬木灑認為,作為花兒歌手平時多留意收集吸納花兒技藝,加上后天努力鍛煉演唱功底,摸索適合自己的發聲方式。興趣是最好的老師,河州花兒吸引他,牽引著他,無師自通的欣喜,讓他沉迷其中,走到了今天。
說到這里,馬木灑陷入憧憬中。生在河州這片花兒的海洋,喜歡邊走邊唱地活著,花兒是生活里的鹽,生命流淌在花兒的歌聲中,那是人一輩子也割舍不了的情,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