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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風起,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過的異常快樂。
? 走在路上時常會情不自禁地唱起來,臨睡前傻笑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打滾。我的畫也不再精致繁復,而是各種明亮的色彩隨意涂抹,紙上大朵地開出名叫“喜悅”的花。
? 我以為我們的幸福指日可待,我看到我們的未來繁花盛開。
? 《追風箏的人》中,阿米爾的母親在生產前對好友說:“我太快樂了,這種快樂讓我不安。因為當上帝準許你這么快樂的時候,通常要拿走你的一些東西。”
? 阿米爾的母親難產,上帝取走了她的生命。
? 我在上帝憐憫的注視下,得意忘形。
? 忘了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再也聯系不到你。我拼命給所有可能見過你的熟人打電話,我跑遍了每一個你可能會去的地方,拜托一切我可以拜托到的人。我沒頭蒼蠅一樣亂撞。
? 記得那時我很少哭泣,因為根本來不及哭泣。每一次失望之后我都來不及失望,又重新開始。
? 程風起啊,你在哪里?
? 后來我去了程家。連大門都沒進去,就被保安丟出來,狼狽的趴在地上。我披頭散發,歇斯底里,像個棄婦。
? 驀然,視線里出現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可我一眼就知道不是你的手。
? 我抬頭,看到程嶼清意味不明的臉。
? “你既然決定跟阿風在一起,就該做好面對一切的準備。”程嶼清把我從地上拉起來,“還是不肯放棄么。”
? 大抵是早就料到回答,所以問句也用了陳述的語氣。
? “他在哪兒?”我一字一頓地問到。
? “被父親軟禁了。”
? “混蛋!”我怒不可遏。
? 程嶼清并沒有在意我的失言,只是阻止了我再闖程家,“別不自量力,你見不到他。”他說的篤定,我無力反駁。
? 我知道他是對的。程風起,我就是連你父母的面都見不到。
? “你要我怎么辦,我能怎么辦?程嶼清,我沒辦法了啊。”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你要我看著他和別人訂婚嗎?我沒權沒勢,根本沒辦法和程家抗衡。再這樣下去,我怕我什么都干的出來啊。”
? 程嶼清并不說話,只是看著我哭。等我哭聲漸弱,才遞給我一樣東西。
? 一張婚禮的請柬。
? “放心,不是他的。”
? 我如釋重負。接過來打開,發現結婚的人我并不認識。
? “新郎的母親和我母親是至交,婚禮上我全家都會出席。”
“所以……”
? “所以婚禮那天你們必須一見面就走,離開上海,最好出國,三五年之內不要回來。”
? “他的意思?”我大喜過望。
? “我的意思。”程嶼清神色冷淡,“阿風那里我會通知。”
? 我問程嶼清為什么要幫我們,據我以往的了解,我不覺得是你們兄弟情深,而他也不像是愛管閑事的人。
? “因為我很閑。”
? 我不再追問,不是因為他不想說,而是我根本沒心思關心其他的事,我只想著趕快回家收拾行李。至于這個人情,我想我們可以以后一起償還。
? 雖然這不是你和我的請柬,但我還是把它放在唇邊親了又親。對我來說那不是請柬,而是一張車票,車票的名字叫做“有程風起的未來”。
? 可我不知道的是,我得到的未來并不是我想要的未來。就像在咖啡店里點的是卡布奇諾,端上來的確實極品藍山。同樣是咖啡,味道卻截然不同。而咖啡上錯可以再換一杯,未來卻不能夠重選。
? 自此,山窮水盡,再難回頭。
? 程風起,見面的那天我抱著你哭的筋疲力竭。我想終于見到你了,我想我們再也不會分開。
? “我們去哪兒?”我問你。
? “普羅旺斯。”
? 我好感動,因為你從未忘記那里是我魂牽夢縈的渴望。
? 薰衣草,向日葵,纏綿的冬雨,光潔堅硬的貝殼,落滿白鳥的船……程風起,當我終于能親手觸碰這些情誼豐沛的美好,眼里卻再也容不下任何風景。長滿香樟樹的街上人來人往,只有我停下來,晦澀的目光被風灌滿,胸膛里的悲切匯成一條灰暗的河。
? 程風起啊,我身邊的人怎么不見了。
? 程風起啊,你說過會一直陪著我的,你怎么說話不算數呢。
? 我曾無限接近于幸福,可是無論多么接近卻終究不是得到。去機場的路上一輛卡車忽然失控,我們匆忙躲閃間車子撞上高速公路的護欄。失去意識前,你將我護在懷里的慌忙成了我記憶里你最后的樣子。
? 醫院通知了家屬。
? 你父母連夜將你轉到美國醫治,并支付了我所有的醫療費用。目的不言而喻。
? 我無親無故,孤身多年,院方翻遍了我手機里的號碼清單竟找不到一個可以做主的人。最后還是程嶼清給我的手術單簽了字。
? 當他給我講述這些的時候,我滿腦子里只剩下對你父母的恨。我的自尊不堪忍受程家憐憫失敗者一樣的施舍,更何況他們從我身邊帶走了你。
? 我執意出了院。手術留下的刀口還在滲血,大腦還沒擺脫危險期的論斷。沒有人能阻止一個不顧一切的人,程嶼清也不能。
? 他暴跳如雷,他把我罵的狗血淋頭,他把一摞病歷和X光片砸到我身上,他把我拖到鏡子前讓我好好看看自己死狗似的樣子,他說“云飛揚我求你了我跪下求你行不行”。
? 可是我還是出院了。
? 同時,我也失去了和你最后的機會。
? 程風起,我常常在想,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的人生偏離了預訂的軌道。
? 是我在格根塔拉寫生的時候吧,或許我本不該遇見你。
? 是在答應和你回上海的時候吧,或許我真的不該和你回來。
? 是在決定和你私奔到普羅旺斯的時候吧,或許我不該把逃跑想得像度蜜月一樣。
? 可是程風起啊,千不該萬不該,我最不該的就是死守著可憐的自尊。欠了程家的錢又如何,只要人還活著就總有機會還上。
? 錢與命自古多矛盾,這一次卻同仇敵愾。
? 我對前者不屑一顧,后者也舍我而去。
? 出院以后我回到公寓,每日撕一頁日歷等你回來。我想日歷的厚度就是你我之間的距離,每撕掉一頁都感覺離你又近了一點。
? 后來我開始時常頭痛,眩暈,看不清東西,一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我猜是因為手術后沒有好好休養,身體虛弱,買了些補品吃后就沒有放在心上。
? 一個雨霧彌漫的清早,我正要出門,忽然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上。
? 陷入昏迷的那一刻,我居然隱隱的想著,自己倒地的姿態應該和被打倒的拳擊手是一個樣子。
? 然而我沒能在規定的時間里爬起來,所以被判出局。
? 醫院里。
? 程嶼清捂著臉一言不發,過了一會,指縫里滲出透明的液體。
? 我倒笑了,“要死的是我,你哭什么。”
? 他兀自沉默。許久之后說,“做手術的話錢我來出。你別擔心。”
? “做了也是個死緩,有什么用。”
? “阿風還在等你……”
? “那他就要失望了。”我殘忍的說。
? 程風起,米蘭昆德拉說過,相遇是兩個人的事,離開卻是一個人的決定。我已經決定離開你,所以,放棄我吧。
? 在飛往普羅旺斯的航班上,我恍惚記起和醫生的對話。
? “要是做手術,我最后能不能活下來?”
? “不能。但你能擁有比不做更長的生命,有更長的時間做更多的事。”
? “更長是多長?”
? “五年。當然恢復的好的話也許會更長。”
? “那我要是不做呢?”
? “上限三個月。”
? “有奇跡嗎?”那一刻我問得很天真。
? 醫生沒在說話,只是憐憫的笑了一下。
? 我明白了。
? 因為錯過了治療的最佳時期,大腦的損傷很難再修復,瘀血也壓迫了重要的神經。其實這些都不是致命的,真正致命的是這些引起的并發癥。
? 程風起,接下來我會癱瘓,會失明,會什么都做不了的徒然等死。我會不能牽你的手,不能凝視你的英俊面容,不能擁抱你,不能跟你重新上路,也不能陪你度過漫長歲月。
? 我可以勇敢的走向死亡,但我不能勇敢的讓你親眼看著我走向死亡。那么就讓一切都回到原點,就讓我們假裝什么都不曾發生,你從未來過,我不曾離去。
? 冬天的普羅旺斯陰雨連綿,潮濕的空氣混合著海風的咸味,聞上去就像是淚水。
? 我又開始長久的行走程嶼清安靜的跟在我身后。我不阻止他跟我來這里,我知道我們各懷心事。
? 一日,他突然問我,“云飛揚,你想知道我的過去嗎?”
? 我不回答,他自行說下去,“我曾經……愛過一個女孩。她叫燕燕。一個人經營一家小店,很能干,你們性子很像,堅強,足夠獨立,熱愛自由,過分自尊……我們很相愛……”
? “你父母不同意。”我一語中的。
? “是的……”程嶼清眉目間滿是痛苦,“我父母使她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小店,可是她還是不肯屈服,跟你一樣態度堅決……”
? “她怎么死的?”我猛地想起來曾經程嶼清的種種反常。
? 他沒有回答。我們回去的時候他破天荒的第一次走在我前面,身形落寞,影子在背后拖的很長。
? 后來他告訴我,他不堪家里的壓力提出分手,燕燕去程家找他時和程母發生爭執,背失手推下樓梯,再沒能醒過來。程家花錢擺平了此事,他卻從此一蹶不振,瘋狂墮落。
? 我沒有安慰他,我覺得他咎由自取。
? 我問他是不是因為這個才幫的我們,他不置可否,我卻知道就是這樣。
? 程風起,我竟開始恨他,我們求而不得的,他就這么輕易放棄了。可是我又悲哀,放棄的已經錯過,不放棄的卻也逃不過同樣的命運。
? 又是一場冬雨過后,我坐上了輪椅。
? 雨后的陽光分外純凈。程嶼清把我推到窗前,我回過頭虛弱地對他笑了一下:“程嶼清,等我到了那邊,如果見到燕燕一定幫你帶句話。”
? “好。”他答的敷衍,將一本書塞到我手里,然后大步離開。
? 也許真的放下了吧。我笑了笑,翻了翻手中的書。書是推薦電影的,大部分都是老片子,還有一些影評。
? 翻到《殺手雷昂》的時候,我停下來。
? “……又一次懷抱綠色的植物,走在大街上,瑪蒂爾德,你走吧,明天開著一扇門。而我停下來,幕布已經落下來。不知道還有沒有尚未完成的事留下來有待完成,有沒有尚未走過的路等著我去走。不,我的一生已經完滿,我躺下了,內心安寧,四肢輕盈,不再起來……”
? 我淚流滿面。
? 程嶼清不斷告訴我你的消息。你痊愈了,你回來了,你脫離了程家,你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以及工作室的名字叫“風云”。程嶼清說的最多的,就是你再找我。
? “他在找你。”程嶼清又說。
? 我慘笑了一下。
? 程嶼清不忍,但還是遞給我一張報紙。頭版上赫然是你獲獎的消息,你的舊作《大風起兮云飛揚》一舉斬獲行業里最權威的獎項。
? 談到作品,你說你走遍千山萬水,見過多少美景,卻都抵不過這照片中女子的一抹風情。
? 你還說,照片中那女子是你畢生的珍寶。如果她能看到他獲獎的消息,就趕緊回家,因為你一直在等她,
? 我眷戀地摩挲著報紙中央的彩圖,那是你我結緣的因果。圖中晚霞灼艷,女子的背影纖細柔和。原來,那日我在你眼中是這個樣子。
? 程風起,請你千萬要記得你喜歡的我的樣子。
? “程嶼清,我想交代一下后事。”我放下報紙。
? “你說。”他閉上眼睛,“你說的我都盡力辦到。”
? “我不要葬禮,直接火化了吧。”
? “好。”
? “春暖花開的時候,把我帶回格根塔拉。”
? “好。”
? “我死以后,程風起……”
? “我不會告訴他的。”
? “不。”我搖頭,“你要讓他知道。”
? 程風起,沒人比我更了解你。如果不讓你徹底死心,你會一直一直等下去,等一個結果。我又怎么舍得讓你將一生都浪費在漫長的等待上,所以我給你一個結果。因為太愛,當一顆心疼痛的時候,另一顆就會比它更加疼痛。
? 中國降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我失明了。
? 程風起,云飛揚要離開了,你的云云要離開了。
? 中國萬家燈火迎接新年的時候,我在異國他鄉的病房里,靜靜地等待著最后一刻的來臨。
? “程嶼清啊……沒想到,陪我走到最后的……竟然是你……”
? “你放心……”他握住我的手,掌心里有生命的溫度。
? “謝謝你……一定……要幸福啊……”
? 我釋然的闔上眼睛,從一片黑暗掉進另一片黑暗。
? 程風起。我知道你正在趕來的路上,可是,我卻不能再等了。
? 呼吸漸漸沉重,身體輕飄飄的,仿佛要乘風而飛。
? 再見了。我的愛人。
? “咚”的一聲巨響,像是門被撞開的聲音。
? “云云!”又是誰喊的這樣撕心裂肺。
? 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艱難的把頭轉向聲音的方向,黑暗已久的視野驟然大亮,我竟又回到了格根塔拉,回到了和你初遇的時刻。
? 我拿著畫筆,抬頭望向天空。
? 風起云涌,風流云散。
? 一個聲音在背后溫柔響起,“抱歉,姑娘,能為你拍一張照片嗎?”
? 轉身,欣然一笑。
? “好啊。”
? ? ? ? ? ? ? ? ? ? ? ? ? ? ? ? ? ? ? ? ? ? ——The? end(? ??_??)?
ps:嗯嗯,連載到這里就結束了。之所以一篇比一篇長是因為包子越寫越順啊【撅嘴】故事的結局并不完美,我想錯過人的生命中錯過總是更多一些,所以才體現出所有的美好都來之不易。大家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