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客棧大堂里立著的那漢子,以柔的眸子閃動著忽明忽暗的光,像是客棧里煤油燈的火苗在她眼中跳舞,又像些別的什么。
以柔笑笑,開口:“你好啊,高陽先生。”
許高陽拎起壇子往嘴里倒一口酒,也不去管順著下巴流下來的酒水,看著以柔那立在樓梯口有些晦暗的身影,笑呵呵地說道:“怎么,丫頭你這是不歡迎我啊?”
以柔也輕笑著應道:“哪里,少爺在樓上,先生請吧。”
把許高陽帶到云翼所在的房間,以柔復又出來,看著在欄桿邊滿臉好奇的李彬,問:“你怎么還沒回房?”
李彬諾諾地問:“那人,是誰啊?”
“與你無關。”以柔冷聲回了句,也不在理他,就轉身去給云翼做吃的去了。
云翼見到來人是當年殺掉孽龍救了自己一命的許高陽,頓時激動萬分,連忙起身,又是給他搬凳子,又是倒茶。
許高陽連連擺手,“不用不用,喝茶哪有喝酒來得痛快喲!”說著還晃了晃手中一直沒放下的壇子。
“那是那是,”云翼狗腿的道:“趕明去給前輩買上好的汾酒,想喝多少喝多少。”
“那感情好。”
“切。”小石榴不屑的出聲。
其實自打許高陽進門就注意到了小石榴,這時候聽見她出聲,許高陽也不說什么,就是一直盯著小石榴看,邊看邊“嘖嘖”出聲,弄得小石榴渾身不自在,怒喝出聲:“你看什么看!”
“了不起哦了不起!”許高陽倒也不氣,反倒對著她豎起大拇指。
云翼正滿腦門的問號,以柔推開門走了進來,手中捧著的托盤上放著一只燒雞,兩碟小菜,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整出這幾樣吃食的。
“瞧,更了不起的回來啦!”許高陽看著進來的以柔如此道。
以柔也不理他,只是將托盤上的東西放到桌子,然后坐下,將燒雞的兩條雞腿扯下放到云翼面前的盤子里,然后將剩下的雞肉全都放到了小石榴的盤子里。
“喂喂!”許高陽不滿地拿筷子敲著自己面前的盤子,“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以柔也不理他,小石榴更是趕緊埋頭猛吃,云翼見狀尷尬地笑笑,將自己盤里的一條雞腿夾到許高陽的面前。
等許高陽將最后一筷子菜嚼完,已經過了將近半個時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吃那么慢。
云翼將一杯茶放到他面前,開口道:“先生不會是恰好路過吧?”
“啊?”許高陽打個哈哈,“是徐自來那家伙雇我給你們當保鏢的哈哈。”
以柔眉頭微不可見的一挑,“那先生來得可夠慢的啊。”
“這不是路上耽誤了會兒嗎?”許高陽不置可否。
……
一頓飯吃完,云翼幾個也要睡了。
許高陽從云翼房間出來的時候,見小石榴和以柔都沒動靜,便開口道:“怎么,這倆小丫頭怎么都不走啊?”
見沒人理他,他便又“嘖嘖”了兩聲,“好小子,有艷福哦!”便轉身要離開。
聽見身后“咔嚓”一聲像是拔刀的聲音,許高陽笑著搖搖頭,走了。
云翼趕緊一把按住小石榴的手,安慰到,“鎮定。”
……
這天夜里,許高陽躺在客棧的房頂上,搭著二郎腿,瞅著天上的月亮,數著月亮周圍的星星,笑呵呵地開口:“怎么?丫頭,你這夜深人靜的不睡覺,來陪我聊天啊?”
從周圍的夜色里傳來輕柔的女子聲音,“高陽先生真是好興致,今晚的月色可好?”
“好哦,好的很。”
“那,我陪先生一起賞月可好?”
“那感情好。”
許高陽剛說完,在他身旁一丈遠,夜色仿若水波一般褪去,一雙繡著小巧蕎麥紋的綢面繡花鞋出現在許高陽的視線里。
見她手里撐著的一把傘,許高陽問:“又沒下雨怎么還撐著傘?”
“夜深露重,而且,說不準待會兒要下雨的。”
“來,坐。”許高陽輕輕拍拍自己身旁的地方。
“不用了。”以柔應著。
“前兩日,我覺著有那么一兩撥小蟲子,還有那么兩只小家雀,是先生幫忙解決的?”
“順手順手。”
以柔輕輕做了個揖,“多謝。”
許高陽擺擺手,“不必,還是商量一下,今兒晚的小蟲子們怎么解決啊?”
“不勞先生動手了。”以柔輕聲的說。
……
以柔的話音剛落,在這家客棧后面的墻面上,某處不起眼的地方“噼啪”的響了一下,接著墻壁貌似裂出了一個人形的樣子,驟然間好似從墻里沖出一個人,往遠處竄去。
以柔右手的手指輕輕在傘面上彈了一下,一個旋身,便飄落在客棧后面的街道上,又是在傘面上拂了下,抽出一根傘骨,朝著遠處竄得快要看不見了的那個人擲去。
破風聲就像有人在夜里吹了個哨子,接著便是撲通跪倒在地的聲音。
以柔輕輕的邁步走向那被傘骨釘死的人,在要靠近的時候,驟然停下腳步,剎那間從以柔的眼前閃過一抹亮銀色,赫然是一根纖細的銀絲從以柔腳尖前的地磚縫隙里抽出來,從以柔的身前向天空狠狠拉過。
以柔在一瞬間將傘往身后一傾,“別弄壞了我的傘。”
在街道一邊的房屋梁子上倒掛著一蒙面人,借著月光仔細看去,暗紅色的袍子在微弱的夜風里像是蝙蝠的膜翼輕舞。
以柔看去,開口:“接天樓,天罰部。”
那人也不接口,只是右手在夜空中猛然劃過。
又是一根銀絲從以柔身旁墻邊扯出,朝著她的面部劃過,以柔輕巧躲過。
接天樓來的那個刺客接連揮動十多下手臂,銀絲從四面八方出現,仿若在夜空里織出了一張網,一張鋒利的嗜血的網。
其中最為兇險的一根莫過于從先前被以柔用扇骨釘死的那名男子身下出現,一瞬間將那已死的男子從腰腹間截成兩半,掛著血珠驟然纏向以柔的脖子。
……
只見以柔以一種不似人形的扭曲躲過這跟銀絲,并順手抄起那根先前穿透男子胸膛如今跌落在地的傘骨,將它再裝回傘里。
“你這手‘繅絲’的手段不錯,”以柔俯視著眼前灑滿鮮血與腸子里流出的穢物的地面,說著:“接天樓真是好手筆,現在連內樓的人都派出來了。”
接著,以柔轉了一下傘面,將先前擋住的血和穢物甩了下來。
“你知道的很多。”接天樓刺客沉聲說著。
以柔望向他,“怎么不逃?”
“沒有意義。”聲音里聽不出任何的感情。
“聰明。”以柔一個跺腳,之前她曾踏過的地方驟然間爆裂開來,而且在月色里仿佛是從地下散出了淺淡的白光。
以柔借力升至半空,就像夜色里開出了一朵妖異的黃花。
運氣,轉身,無數長約五寸的鋼針從以柔四周散射出來!然后被她用氣勁帶引,鋼針們在月光下像是一只閃著銀光的鳥,驟然向著接天樓刺客沖去!
……
現在遠處蹲在屋脊上觀戰的許高陽嘴中“嘖”了一聲,繼而感嘆一聲,“這是刺猬啊這是,也不知道她平時把這么一堆鋼針藏哪兒了,也不怕扎著自己。”
……
接天樓的刺客見鋼針沖來,將袍子解下,向前拋去,然后腳步發力驟然退后,可是鋼針卻是穿透布滿氣勁的袍子后像是煙花般散開,帶著森冷的氣勁罩向他。
有一只眼睛已經閉不上了,其中的一只鋼針剛好穿透了瞳孔。
身上的其他地方不時散著刺痛,這是刺客最后的知覺,然后為了早些結束痛楚,他毅然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
以柔落地,看向先前自己用氣勁炸裂的那一段街道,眸子深沉一垂,瞬間拔出傘柄,竟是一柄細窄的鋒利短劍,約有一尺五寸來長。
短劍在空中劃出一段弧光,伏身,狠狠地向著地面捅去!
以柔拔出劍,地面上露出一個被她用劍捅出的小洞,“汩汩”的涌出鮮血,不時的地面抖動一下,開裂出細小的紋路,幾息之后,一切停止。
以柔知道,這只藏在地下的蟲子也被解決了,而且他估計永遠都藏在地下了。
輕聲說著:“之前問怎么不逃,也是問你來著。”
……
“好好,”許高陽拍著手,“丫頭,干活利落啊!”
“謬贊。”
“那,你就不管跑掉的那個了?”許高陽望向出鎮的路。
以柔踮著腳躲開地面上臟污的地方,也不去看他,“無妨,跑不掉。”
許高陽挑挑眉頭,不說什么。
“哦,對了。”以柔接著說:“先生還要麻煩你收拾一下了,別嚇著旁人。”
“唉?這怎么說的?”
……
以柔回到云翼房中,見他正端坐在桌旁慢慢喝著一碗茶水,點點頭,“少爺。”
云翼笑著看向以柔,“怎么不讓許先生動手,偏要自己去,也不嫌累得慌。”
以柔將手中的傘立在桌旁,拿起茶壺給云翼緩緩續一杯茶,笑著說:“嚇唬嚇唬他,讓他以后少開玩笑。”
云翼不置可否,只是笑著說:“唉,都說富貴人家多紈绔,嗨,我這紈绔當得不成功不說,還整天要擔驚受怕的,這可活的可夠累的。”
說完看看早已經斜歪在床上睡著的小石榴,說:“可真是沒心沒肺無憂無慮啊。”
不過看見她懷里還抱著當初長門副宗主給他的那把短刀,云翼露出了一抹笑意。
……
街上許高陽一腳一腳踩平被以柔之前弄裂的地面,一邊踩,一邊喃喃著,
“怪物啊怪物,都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