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的主人翁是一德高望重、玉樹臨風的心理師。為尊者諱,寫這個故事時,我需要給他另取一個名字。可我想啊想啊,想破頭也想不出比「吳益軍子」更為尊貴的名字了。怎么辦?那就借他用用唄。
好了,既然他跟我同名,那我就用第一人稱來敘述他的故事吧。
連載中,第二十三篇;上一篇:[連載·一具心理尸?]一個心理師在華山之巔,遠望蒼穹仰天長嘯——這TMD怎么下去呀……
1.
可以說,武威是河西走廊的門戶。因為它重要,古時素有「通一線于廣漠,控五郡之咽喉」之稱。講真的,武威來頭還真不小呢!相傳,兩千年前,漢武帝派霍去病遠征河西,大敗了不可一世的匈奴大軍,為彰其「武功軍威」,故而賜名「武威」。
武威之所以讓我心心不停、念念不住,一半是因為那時常入夢的金戈鐵馬,一半是因為那千古留香的葡萄美酒。有點文化的人多半都知道,那首堪稱絕唱的《涼州詞》「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寫的就是這片土地上的故事。
詩人王翰用豪放壯麗的詩篇,描述出了在那刀光劍影、生死未卜的戰爭間隙,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將士們,在征戰沙場或將死之前,開懷痛飲葡萄美酒的毫縱意興。
要我說,我案頭的這幾大本古詩詞辭典中,唯有這首《涼州詞》最能表達沙場上那種睥睨一切的氣概,也唯有這首《涼州詞》最能表達葡萄酒那種奪人心魄的手段。
說到葡萄酒,我對它的熱愛完全是因一個女孩而起。記得有一次,我們在我姐家吃的晚飯,回來沒多久又都感覺到餓了,然后翻箱倒柜找出一瓶葡萄酒,抱著那瓶酒我們就去路邊吃烤串了。還是她想得周到,擔心路邊的攤販沒備紅酒開瓶器,我們在家就將橡木塞啟開了。這樣也留出了醒酒的時間。
不曾想,他們不僅沒有開瓶器,連喝酒的杯子也沒有!
我那么懶,讓我跑回家去取杯子,我是十二分不樂意的。但這酒都帶來了,總不能不喝吧!好的是,她善解人意,為了陪我喝個痛快,她也不顧自己的形象了,拉我坐在路邊,就著烤串,我一口、她一口地吹了那瓶酒。那時候我還在上海生活,一切都還是美好的。
但后來,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錯,我們就分開了。過往的都是故事,我嫌忘記了可惜,便把它們收拾出來,然后囫圇個地泡了酒——葡萄酒,說不定有朝一日還能「治病救人」呢。
如今回想起那些故事,我還口舌生津,分明能咂出葡萄酒那「余味悠長、口感復雜」的味道來!我也真是醉了,然后便在火車上呼呼地睡了……
丟臉的是,待我睡醒時,我已經坐過站了。一打聽,火車已經過了金昌,下一站是張掖了。我估計,多半是爬華山太疲憊了,睡得深沉。問題是,怎么就沒一個好心人喊我一聲呢?
我總不能走回頭路吧?我不得不抱著遺憾奔張掖去了。
2.
當下讓我覺得有些尷尬的是,火車眼瞅著就要到張掖了,我竟然還不知道「張掖」這個名稱是怎么來的。
查了百度才知道,張掖取「斷匈奴之臂,張中國之掖(腋)」之意。我覺得這個名字一點也不浪漫,還帶有血光和腥氣,但這不要緊。要緊的是,祁連山北麓的張掖,是河西走廊中段最為重要的歷史文化名城。
提及「河西走廊」這四個字,總給人一種歷史的滄桑感。不僅僅因為一路都是延綿千里的戈壁,更由于這里積淀了幾千年的文明。我此番千里迢迢來到張掖,便是為尋訪那散落的歷史故事與遺失的人類文明。
在很多熱衷自然景觀的人眼里,張掖這地方并沒什么特別之處,再加上名氣也沒有酒泉、嘉峪關、敦煌那么大,所以往往被他們忽視了。但在我看來,張掖可以說是甘肅乃至整個中國生態最完整的地區之一。
如果有機會來張掖,循著歷史遺跡,你并不用費多大的力氣就能想象出,史料里記載的「一湖山光,半城塔影,葦溪連片,古剎遍地。」的張掖風光。如果你肯花些時間四處走一走,你還能看到,這兒有沙漠,也有草原;有戈壁,也有濕地;有雪山,也有水田;有林海,也有河流……
如果你還是個有點詩意的人,「不望祁連山頂雪,錯將張掖認江南。」這句詩也多少可以幫你了解一些這個地方。
也就是說,你能想到的大漠風光這里是有的,你能想到的江南小景這里也可以找得到。
只是,我生在江南,長在江南,大老遠地跑這戈壁來看什么「塞上江南」?那不是胡鬧嘛!天曉得,我愛折騰,但我不愛胡鬧。
所以一下火車,我就直接奔向那美得使人暈眩,甚至讓人忍不住要爆粗口的七彩丹霞。
3.
我趕到七彩丹霞風景區,已近傍晚,但離太陽下山還有一個多鐘頭。有這個時間,我可以搶先在觀景臺霸占一個好一點的位置。
如果來張掖之前,你看多了網上的圖片,那去到了現場,你多半會覺得實地并沒有圖片那么鮮艷、漂亮。其實,這有幾個原因。
一是很多圖片都經過了后期的處理,色彩更豐富了。這一點是明擺著的,掰著腳趾頭也能想到的。要說的是,千萬不要以為把旅行中拍的圖片作這樣或那樣的處理是粉飾、是弄虛作假,個人覺得,把這樣的行為解讀為尊重、解讀為心存善意更為妥當。
這就像兒時,家長帶我們出去做客前,也會費一番心思、花很大功夫,把我們的鼻涕擤干凈,一并把臉上、手上的污漬統統沖洗掉,然后再換上一套漂漂亮亮的衣服一樣。
旅行中,無論在圖片上,還是在文字中,我也會忍不住要涂抹上幾筆,也往往會將不好的過濾掉。這無非是我以及我們很多人,心里都仍舊相信這個世界其實還是挺好的。
無論旅行多么失意,無論世事多么艱辛,難過、哭過之后,持有一顆溫靜明媚的心,最是重要。而那些瑕疵與糟粕,沉入心底,時光無涯,終有一日會將它們粉碎消磨掉。
還是繼續說回圖片的事兒。觀賞七彩丹霞這樣的自然景觀天氣因素至為重要,但遇到好天氣的游客又能有幾個呢?作為一個德高望重、玉樹臨風的心理師,我都沒有遇到。
觀賞丹霞的最佳時機是雨后初晴,那時的丹霞色彩最濃烈。只是呢,那幾天,張掖的雨水都落到華山上去了。有時候美景能不能被我們巧遇上、捕捉住,也要講一個緣分。
還有一個原因是,雖然同在七彩丹霞風景區,但各觀景點的色彩也不盡相同,也許你就沒能找到最美的那個點。好不容易來一趟七彩丹霞,為了找到最好的觀景點,我不辭辛苦挨個地去了一、二、三、四號觀景臺。
一號觀景臺是這四個觀景臺里最大的一個,大約有七八個不同的平臺構成。如果你要走到每一個平臺,都拍上一張照片的話,那至少也得半個小時的時間。一號觀景臺比較適合用廣角鏡頭,接片也是不錯的方式。
二號觀景臺是景區里最高的觀景臺,在那兒可以看到景區的全貌。但上到頂端,需要爬六百六十六級臺階,腿腳快的游客,大約也需要二十分鐘才能到達最高處。所以,這個位置人最少。
在三號觀景臺可以看到著名的「七彩屏」。說實話,我站在二號觀景臺遠眺「七彩屏」感覺是極美的,可到了三號觀景臺,離得近了,反倒看不出什么名堂來。要我說,三號觀景臺是這四個觀景臺中最遜的一個。
四號觀景臺設在一道東西向的山梁上。由大道爬上山梁,向南面眺望,東側的七彩山嶺將在落日光照下,呈現斑駁陸離的景象,也就是著名的「刀山火海」奇觀了。這兒色彩的層次非常鮮明,最適合長焦拍遠景。
4.
我在這四個觀景臺之間流竄的時候就一直在尋思,怎么樣的旅行才算是「會玩」呢?盤算來,旅行大抵有三重境界。
有一重境界是,單純地去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見到了自己想見的人、吃到了自己想吃的東西……。在我看來,夙愿得償,彌了缺憾,這算是對靈魂的一番告慰了。
不過這多半是有些風險的。必然的,現實中的風土人物遠沒有你我心里的那般光彩,這巨大的落差有時會使人昏厥,沒昏厥過去的可能就要眺首跳腳地大爆粗口了。
再一重境界是,既然去到了一個地方、見到了一些人物、吃到了一堆美食,那就要帶走一些東西,比如門票、照片、特產之類,讓身邊的朋友幫忙見證——你是真真確確地去過。
又或者,離開之前留下一些印記,比如在欄桿上拴上一把鎖、在樹枝上系一條絲帶、找個無人處偷偷摸摸地刻下「×××到此一游!」之類,讓將來未來的人見證——你的的確確來過。
這里遇到的麻煩是,你太需要觀眾捧場了。更大的麻煩是,你能不能在身邊的觀眾跟前討到好,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在將來未來的觀眾跟前,你肯定討不到一丁點兒的好。
還有一重境界是,在自身與現實中的風物之間找到一絲絲聯系,如若還能發生一點點故事那就妙不可言了。比如期待艷遇、爭做義工、寫篇游記便屬此類。畢竟,相比把自己留在畫面里,我們更愿意把自己裝進故事中。
想到這,我便四處搜羅著,滿心地渴望著能與眼前的風物發生那么點值得回味、記錄、逢人就想講的故事。
可在我搜著找著之時,太陽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要落山了……
5.
我初來時,土地表層富含鐵質的沉積物,呈現出來的還是紅褐色。現在經落日光照的渲染,色彩愈發鮮艷了,層次也愈發分明了。
最頂上的是紅色,緊挨著的是明黃,再一抹更鮮艷的紅,繼而是白……一道一道堆疊起來,延伸開去,相互映襯,各顯其神,變幻出「色如渥丹,燦若明霞」的奇妙。
更妙的是,色彩是在懸崖和山巒之間奔騰著的!恍惚中,我預感到,大地隨時都可能吶喊出什么來。我撓搔著頭皮,張大了嘴巴,咬著手指,等侯著……我一會兒著力在左腿上,一會兒著力在右腿上,一會兒看著近前的溝谷,一會兒望著遠處的山巒,把一個手指甲嚙得只剩了半截。
忽然,我聽見——遠遠近近傳來的都是游客歡呼與追惜的聲音。原來,日落已在短短一兩分鐘內完成了使命,繁華也就散盡了,大地一片蒼茫;這兒沒什么好看的了。
景區的大巴已在催促游客趕緊上車了。緩緩挪動的人群依依不舍地下著棧道,一邊嘆息這么多人也阻擋不住落日匆忙的步履,一邊在擁擠中大聲談笑著、相互謾罵著。
在想,多少塵寰的寒寒熱熱,多少風雨的抽打侵蝕,多少流水的日夜切割,才造就今日遍地的蒼涼與壯美?我好渴望撿拾一些回去呀——我傻雖傻,卻還有點貪心呢!
6.
看著遠處的山巒那起起伏伏的曲線,我感覺我的生活就好似一個空空的背簍。而我呢,就游蕩在崢嶸的歲月里,撿拾著一件件我瞧得起、也配得上裝進背簍里的物事。
早些年,我愿意裝進背簍里的是某某學科的競賽獲得了幾等獎,或是某個年度被評為三好學生,又或是運動會上某個項目進了前三名……這多半都與成就和榮譽有關。
待年歲稍長,我愿意裝進背簍的則是我去過了什么地方,好玩的或不好玩的;我認識了什么人,有趣的或平庸乏味的;我聽到人家說了什么話,真誠的或故弄玄虛的……這多半是與經歷和體驗有關。
可能有人要問了,撿拾這些東西有什么用呢?這讓我想起存在主義哲學家阿爾伯特·加繆所看到的——人類這種生物一生都在努力使自己確信自身的存在不是一種荒謬。對我來說,可不正是如此嘛!
尤其是在生命的某個重要時刻,比如隱隱嗅到了中年危機的味道,有必要做些覺察與反思之時,我就會去打開我的背簍,伸手在里面摸索著、掂量著,再把有分量的物事挑揀出來、擦拭一番,然后端端正正地擺放到臺面上。
只有仗著它們,我才有底氣拍著胸脯大聲地嚷嚷著說:「爺這一生一點兒也不荒謬。」
荒謬的是,這遍地的蒼涼與壯美我哪里撿拾得起來呢?趁著落日還有余暉,搶拍幾張照片才是正經。
7.
在一段生命里,若想要證明點什么,我們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存在感的問題。解決存在感,大抵有兩個步驟:因為照片還是太單薄了,所以第一步還得是去結識自己感興趣的人,與他們建立這樣或那樣的聯系,然后在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中摸準自己應有的態度和位置。
第二步則是抱持著自己應有的態度,并在合適的距離內與他們進行或深或淺的互動,籍此相互見證著對方的存在。
可來張掖都兩天了,我好像還沒遇到一個我感興趣的人呢——第一步都沒能穩穩地邁出去。那我上哪兒才能找到這么一個人呢?估計在張掖是沒的指望了,我只能訂張火車票,去嘉峪關碰碰運氣了。
連載中,第二十三篇;下一篇:[連載·一具心理尸?]一個心理師終于在嘉峪關體驗到旅行帶給他的那一點好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