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教的我有那么一點快樂,那就是:那些教過的孩子長大了還記得你。雖然他們已經長大又離開,走得很遠,但是自己依然在這里,在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崗位上默默無聞。
云清,一個開朗活潑的女孩,靠著自己的努力,大學畢業后從一個小小的村官考到某市公務員了。她今天對我說:老師,你還記得小迎嗎?現在在法國留學讀博士了!她前幾年還在北京讀研究生。
我想起那是個曾經在同學面前讀書都極為靦腆的小姑娘,那時候誰也不會想到她會考到法國去上學!收到舊時學生的好消息,雖然她應該已記不起小時候的老師,但是我依然為她感到快樂。
這幾年,除了從云清地里陸續得到那些學生的消息,我也自己遇到過不少曾經教過的孩子。那一次次不期而至的邂逅,讓我真真實實地感受到歲月的流逝,孩子們長大了,自己也已經不再年輕。
比如走在街上的時候,就有在人民醫院工作的春葵遠遠地喊我,又在路上遇到了剛剛調來這家醫院工作的的文珊。
還有一次在公共汽車上還有個大男孩喊了我并跟我聊了一路,他是個血友病他無心學習,小時候無心向學的他說:誰知道我能活到哪一天?我說:只要你活著就好,現在科技發達,說不定哪天科技發達了,你這個只是小問題!聽了我的話,他不再憤怒地踢墻壁。
在一個開學注冊的日子,在讀研究生的小昆來到教室里,坐在旁邊陪著我,給我講了小廳打工艱辛的故事。那個孩子讀完九年義務教育之后就跑到廣東打工,給人洗車的日子不好過:“天氣冷的時候手都裂開一道道口子,可是收入依然微薄,他最想回來讀書了!”想起那段日子,我三天兩日就要往小廳家跑,不是因為他逃學就是打架,沒少為他操心操勞。
想起那些記憶中的孩子,最記得一個叫玲芳的小女孩。她剛剛來上一年級不及就失去了父親,聽說是因為農機駕駛事故。小玲芳長得很文靜,只是白皙的臉上血色極淡,或許是營養不良的緣故。或許是家庭的變故,她很內向,在班里總是安安靜靜地坐著,學習很用功。那個期末,學校在考試前就讓各班先評出優秀的學生。她考了個非常好的成績,但是我沒有在獲名單上寫下她的名字。
當我把一張張獎狀發完的時候突然撞上她充滿期待的小臉,望見她一臉的失望,眼看著淚水就要滾落下來了。那張小臉上失望的神情真的讓我很心疼,我也很懊惱自己怎么可以忘了她,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安慰她說:孩子,不是你不優秀,是學校的獎狀正好不夠了,還沒印你那張,下個學期你繼續努力,我一定發給你!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也不記得過了多少年,在一個黃昏我乘車回家的路上,一位做大米生意的婦女喊住了我,自我介紹她就是玲芳的媽媽,一臉的滄桑。一路上,她滔滔不絕地說著她的女兒。那個孩子一直都很努力,順利地考上了縣里最好的重點高中,然后上了華中的一所大學,在大學里老師也非常賞識她,給她安排了勤工儉學的工作,她還考取了每年八千的獎學金,孩子通過自己的努力,早就不用從家里拿生活費了。我靜靜地聆聽,盡情地分享著一位母親的喜悅!
她對我說起了孩子上一年級的那天回家說:老師說了,我是優秀的,沒有給我發獎狀是因為學校的獎狀不夠印了!我也沒想到我當年隨意編的一個善意的謊言,會產生如此巨大的作用。沒想到老師的一句話,讓一個孩子從此充滿信心地努力,更沒想到那句話會讓一個家長多年以后仍然對老師心存感激。
其實,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學語文教師,孩子們長大了,走得遠了,遠到飄洋過海了,我仍然原地踏步。雖然有一位爸爸有幾次對我說我是他女兒最喜歡的老師,但我聽了更多的感覺是有一些不好意思。回想當年我在教他們的孩子的時候,我只是把教師當作一種求生的職業,我只是做了應該做的工作而已。
云清問我還記得嘉雷嗎?她說:“老師,你肯定沒想到那個當年死壞死壞的男同學,已經變得讓我刮目相看了!”當年的搗蛋鬼嘉雷,長大以后變得沉穩,大方,很有經濟的眼光。
怎么不記得呢?前幾天我走過他家門前,那天他正好把他釣的魚擺在家門口,我走過去他還彬彬有禮地跟我打招呼。他和他的男同學們當年可沒少惹事,甚至帶領同學給老師起綽號,每次我走過他家門前,他還會長長地扯著嗓門喊一聲:“頭油——”然后跟著一串男孩子的喊聲:“頭油——”明明已經聽到聲音,我一回頭,卻總是找不到他們的影子。孩子們長大了,已到了可以成家立業的年齡,他們想起童年的時候會不會還談論一下當年的“劣跡”呢?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我倒是覺得他們當年是非常可愛的孩子,調皮而且聰明!
學生來了走,走了來,老師的一頭青絲在這里悄悄地斑駁。今天的我仍然站在三尺講臺上,面對著各不相同的孩子。孩子們調皮貪玩,下課時喜歡蹦蹦跳跳,或者玩一些追追跑跑的游戲,我還總是要認真地制止,然后他們等我走后繼續重演。他們有些人也會不能按時完成作業,他們也喜歡坐在教室里自由自在地聊天說笑,而我總是不厭其煩地提醒:要爭分奪秒,別做懶人。有時候,我還會指責他們的懶惰行為和粗心大意馬虎做事的種種不足,并且教育他們說這是嚴厲的愛!每次上班會課,孩子們總是聽得津津有味,偶爾在語文課上和他們調侃一下,他們會樂開了花,我也樂開了。
可以著著孩子們快樂成長,當老師的心有一點點滿足。更讓我感動的是,即使被我批得一無是處了,他們有人仍然在日記上寫著:無論將來我走到哪里,我都不會忘記老師。真是我的好孩子啊!他們寫關于未來的學校的想象作文,竟然想到以后回到學校會看到六十歲的我成了個老太太步履蹣跚地走到他們面前。他們在的時候會有各種方式讓我掩嘴偷笑,雖然以后繁忙的學習和工作會讓他們漸漸地忘記我的,但是又有什么關系?內心容易滿足的我,日子處處都美好。
在我的學生時代,我的理想應該是從醫,后來卻陰差陽錯地從了教。后來不知有多少次,我都用極為羨慕的眼神望著藥房里的人們,真的希望那一個個醫治疾病的靈丹妙藥是由我的雙手來配制。每當耳畔響起“長大后我卻成了你”的歌聲,雖然我也會跟著哼上幾句,但是我還牢牢地記得我童年時的夢想并非此意。小時候,我并沒想過要當老師,我只是在教了很多的孩子之后愛上了這一行。在人生的路上,我是一步一步地走過,但是始終沒有走出教育的城,或許誰也走不出那個屬于自己的城。我的城在這里,就注定,我將在這里漸漸老去。不過我想,若是人可以安然地在自己的城里老去,也總比流浪的人要強上百倍吧?
如今,我還守在這城里,每日漫步人生的路上,有熟悉的道路,在孩子們留下的足跡上輕輕走來,帶來一臉的微笑,迎接向我看來的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