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孤帆雖聽不太明白,但亦是心驚肉跳。遼東守拙城與西北歡喜城、南嶺千嶂城、西南天水城合稱國中“四塞重鎮”,向為朝廷倚重。守拙城主將耿星河素有名將之稱,手下遲磊、李慕光、齊花落、畢子明四大侍衛合稱“光明磊落”。
如今朝廷內斗,各方權衡錙銖,已無心邊關戰事。章不凡一案牽動兵部,誰還能顧及統籌征戰?就連調配糧草、軍械、給養這些日常之事,也是有今天無明日。此人口稱守拙城數月未領軍餉,想來不是信口開河。
遲磊本是遼東冥河派弟子,四十九路幽冥指威震關東。見他方才出手,應是不虛。
程孤帆順著遲磊手去摸,果然在其左腰處摸到一處略有凸起。
遲磊拼盡力氣提高聲音,“程捕頭……總捕衙門直名……動天下……”程孤帆聽他已上氣不接下氣,忙道,“遲將軍,你且暫歇一下”
他話猶未落,遲磊身子一挺,已無聲息。程孤帆伸手掀起他衣服,從貼身處找出一個油紙小包。只聽叮地一聲,連帶著把什么東西掉在地上。他撿來看去,卻是一個小銅圈,比戒指大得多,卻比尋常女子手鐲小不少。程孤帆見他將此物與小包放在一起,顯是珍視之極,便一并順手放入懷中。
此事不但蹊蹺,而且所涉之人牽連廣泛,既有遼東守將,又有朝廷兵部,疑云重重。遠處新歲的爆竹聲一片片傳來,即使隔得數里之外,仍可聽見其聲鼎沸。遲磊雖與自己素昧平生,但他在除夕之夜喪命,不禁引人慘然。
他嘆了口氣,將遲磊尸體挪到后院,找來幾堆柴草隨便蓋起,想想不妥,又將尸體搬回來,緩緩豎在井中。
程孤帆踏著被煙火熏得半糊半黑的土地走出村口,心中猶盤算不止。不絕的爆竹聲時高時低。他不由回望神皇渡,家鄉的煙花絢爛無比。
忽地,耳邊“啪啪”幾聲爆竹響動。不過剎那,身邊嘶嘶破空之聲迫近,逼來無數點點螢光,象是天邊一顆顆流星串串飛過。
程孤帆拔地而起,寒寞刀也破空而出,擋飛幾枚最近的暗器。他人在空中,俯看下去,見腳下螢光閃爍,往來縱橫,煞是好看。名動江湖的“風流星散”!
程孤帆在空中吸一口氣,人又憑空拔高數尺,向西北一棵歪脖樹撲去。他躍起之時,已打量清楚,方圓十丈以內此樹最高,只有先占據最高之處,再圖反擊。他左腳剛搭上樹枝,大干小枝一齊晃動,幻作刀槍劍戟、百般兵器,向他攻來。竟是“婆娑幻相”!
程孤帆心頭雖驚,寒寞刀卻絲毫不亂,一招“江海清光”擋在前胸,倒縱出去。腳一沾地,又是兩樣兵器襲來,他“八方風雨”灑出點點光芒,震開來襲兵刃。四野茫茫,卻歸于沉寂。
程孤帆朗聲道,“不知哪路朋友?天下提調總捕衙門從四品捕快程孤帆在此領教!”
聲音在曠野中傳得甚遠,但無人應聲。程孤帆“哼”了一聲,左手一揚,從腰間掣出銅牌,高高舉起,“過路神仙,兩不相干;野鬼孤魂,各走各邊;犯王命者,不怕你入地上天!”
天下提調總捕衙門雖只是個正三品的衙門,比不得各大部堂,但專司緝拿天下重犯,素有直名。總捕頭“神龍見首”邢戚舞,只聽命于皇上,名動天下。若有人犯在總捕衙門手上,縱然天涯海角,也要捉拿歸案。黑道中人,見此銅牌,如見瘟神。
程孤帆亮出銅牌,先造個先聲奪人之勢。入總捕衙門十幾年,他早知道所謂以正壓邪的想法多少有些自欺欺人,但天性使然!縱然這世上盡墨,只要有銅牌在,就堅信終有云開日出之時。
程孤帆“入地上天”幾個字一出口,東面忽傳來冷笑,“總捕衙門好大口氣。”聲音突又轉向南面,“看來我們想做孤魂野鬼也不行了。”接著西、北兩個方向接連有聲音傳來,“我們不用入地”、“今晚只能送你上天了”。
這四句話前后相接,一氣貫通,顯是一人所發,但身周空空蕩蕩,根本無人。
“上天了”三個字還未說完,程孤帆已經一溜跟斗躍起,向四面八方攻出九刀。最后一刀揮出,血花四濺,只聽有人慘呼,跌落塵埃,一條左腿已被齊根切了下來。這人在地上翻滾不住,鮮血噴得到處都是。
程孤帆盯著他,一字一頓道,“四面楚歌!果然是十殿閻羅!”
程孤帆身后陰惻惻地聲音道,“一招破了老九的‘四面楚歌’,倒是低估了你。老七、老八,一齊上!”
程孤帆猛然回頭,不見人影,卻覺一股大力壓來,呼吸一窘。“須彌芥子功”!
他伏身一滾,著地躲開。漫天碧火螢光又現,似有千萬般兵器出現在曠野上。“風流星散”、“婆娑幻相”、“須彌芥子”一齊發動。
程孤帆貼在地上躲過連環進擊,心道,“方才施出四面楚歌的應是九殿平等王,七殿泰山王、八殿都市王也到了。說話者更在他們之上。”
三人在漆黑的夜色中往來起伏,似鬼似魅。程孤帆知道,方才出其不意,才僥幸傷了平等王。這三人武功如此詭異,對戰任何一人,應可戰而勝之,至不濟也能全身而退。但三人一齊出手,如幽魂般飄忽不定,自保已不易,如何再圖反擊?十殿閻羅名不虛傳,無怪當年人人談之變色。
三人攻勢一浪高過一浪,令他眼花繚亂,心中不由冷了下去。此時早過了午夜,月已向西斜去。稀稀落落的爆竹聲雖仍可聞,但零落得已有些蕭索。鬧過除夕的人們,大約都已睡去了。神皇渡的家人,又空守了一夜!
一想到家人,程孤帆心中一熱。十幾年來,歷過千難萬險,但每每在間不容發時轉危為安,三分憑借掌中刀,七分仗了胸中意、心中情。
他心中一熱,計議已定,刀法一變,大開大闔,向四周攻出三刀。三刀凌厲去勢不衰,又是三刀。這三刀更是迅猛,逼得三人齊齊一退。程孤帆再三刀攻出,如霹靂閃電。這“開天辟地”三招九式大有舍身之意,乃寒寞刀法中玉石俱焚的打法。
那三人雖手忙腳亂,但久有默契,如一人生了三頭六臂,居然接下這三招九式,更是一齊反擊。程孤帆九刀攻出,身前空門大開,已難回守,身上登時著了三記。
“背上從上到下劇痛,是被泰山王的大斧劃中。左肋下鉆心疼,定是都市王的幻相錐。前胸這一刀泛著螢火碧色,原來是六殿卞城王。”
趁著三般兵刃入肉的一剎那停頓,程孤帆“開天辟地”最后三式驟然出手,寒寞刀在三人咽喉割過。三人撐著兵刃緩緩倒下,至死也不相信程孤帆連中刀斧錐三擊,還能發出如此凌厲的招來。
程孤帆三個傷處痛入骨髓,鮮血四濺。他勉強將刀拄在地上,才不致倒下,哆哆嗦嗦掏出金創藥,給三處傷口上藥,但傷口太深,血幾乎止不住。
那廂還有一個平等王,雖身受重傷,但便是此案關鍵。他撐著一步步走過去。“平等王”見他渾身已被血染透,不由驚得忘了自己斷腿之痛。
程孤帆顫抖著將刀指向他咽喉,“你們……到底……怎么……回事?”他每說一個字,都覺得無比艱難。
“平等王”反微笑起來,“我們兄弟四個竟然收拾你不下。唉,人算不如天算,誰能想到你會路過此地。嘿嘿!”
程孤帆刀又向前一遞,“快說!”“平等王”搖搖頭,“就算你是朝廷捕快,也是別管的好!我們兄弟十幾年前便已縱橫天下,要殺就殺!”
程孤帆雙腿雙臂抖得越來越厲害,眼前景象也模糊起來。他一咬牙,“那怪不得我了!”寒寞刀只一送,割斷了“平等王”頭顱。
一刀割下,程孤帆全身脫力,感到眼前一片鮮紅茫然,再也支持不住,軟軟地倒了下去。凄風寒夜中,五人躺得東倒西歪一片。再稍遠處,十六里堡黑漆漆已成廢墟,更無半分生氣。此時參星已沒,商星將現,黎明前之天色漆黑一團,如無間地獄。(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