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一本小書，《戰后日本經濟史》，作者是日本本土的經濟學家。
戰后日本經濟史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上世紀50年代初至80年代末，時長約40年。第二階段是90年代至今，約30年。
前40年，日本創造了全球經濟奇跡，戰后一片廢墟，1968年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1985年，人均GDP超過美國1995年。1995年，GDP總量占美國約70%。
90年代至今是日本經濟失去的30年。1995年GDP已經超過了5萬億美元，2021年只有4.9萬億美元，以美元計是倒退的。
1995年日本GDP總量約為美國的70%，2021年下降到約22%。與中國相比，1995年中國GDP大概是日本的20%，2021年是日本的3倍多。
什么原因導致了前40年的高速成長，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后30年的原地踏步？為什么兩個階段差異那么大？從中等收入國家過渡到發達國家，有一個拉美陷阱，而進入發達國家之后，為什么還有一個日本陷阱？這是我讀這本書想探究的問題。
日本戰后的經濟體系，是美國人主導下搭建的，學習的是美國的那套市場經濟架構。但是，日本的市場經濟與歐美的市場經濟有明顯的差異，日本政府的干預更多。雖然日本極少國有企業，但政府通過控制金融體系，實現對實體經濟的干預。通過產業政策，扶持了大量重化工業。通過土地和房屋政策，抑制富人扶持窮人。作者說，其時日本經濟的內核，還是戰爭期間的統制經濟。
作者認為，這種強力干預的體系，符合當時的產業結構，是日本經濟發展的主要原因。他說同期蘇聯的重工業取得了重大成就，也得益于蘇聯當時的計劃經濟。
對這一說法我存有一些疑慮。我更認同下面這些因素，推動了日本經濟的高速成長。一是相對成熟的市場經濟體系。二是日本的國民性，包括勤勞刻苦（東亞國家的共同特點），對企業的高度忠誠，二戰失敗的羞恥感。三是冷戰時期，全球化受制，日本得到了西方陣營的支持。
再來聊聊第二個階段的低迷是如何發生的。
有一個廣為流傳的說法，是美國強迫日本簽署廣場協議，扼殺了日本經濟的高速成長。真的是這樣嗎？
1985年，西方主要五國在紐約廣場飯店開會，商定日本和德國的匯率要適當升值。因為德日的制造業非常強大，相比美英法有顯著的優勢。要求日元和德國馬克適當升值，是希望各國的進出口有一個適當的平衡。
日本的貨幣當局非常緊張，因為匯率升值不利于出口，可能影響到日本強大的制造業。于是他們選擇了降息。80年代初，日本的利率大概是10%，到1989年，降到了2%。整個80年代，美國的利率大概在6%至8%之間。
降息帶來了貨幣流動性的大幅增加，又導致物價上漲。日本的股市和房地產市場的最終都形成了嚴重的泡沫。
這個泡沫有多嚴重呢？1990年左右，日本股市的總市值是美國的1.5倍，占到全球總市值的45%。日本房產和土地的總價格是美國的4倍，當時有一句話，賣掉一個東京就可以買下整個美國。日本三菱集團買下紐約洛克菲勒中心則是其中的標志性事件。
這個泡沫的破滅，標志著日本經濟從巔峰開始回落。整個1990年代，日本都在處理破產的證券公司、銀行和房地產公司。就象2008年美國處理雷曼兄弟和兩房事件一樣。
所以廣場協議是一個誘因，長期的低利率則是罪魁禍首。德國人也同樣遭受了壓力，他們處理得比較好，并沒有形成類似日本的困境。
至于長期的低利率帶來的危害，在十幾年后又上演了一次。2001年的911事件，使美國經濟遭受重創。為恢復美國經濟的信心，美聯儲實行長時間的低利率，導致資產價格上漲，熱錢流入，再終導致2008年的金融海嘯。這是另一個話題，不展開。
當然，僅僅一次經濟泡沫的破滅，不至于讓一個經濟體30年萎靡不振。還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一個原因是日本的跛腳的市場經濟。東亞國家大多缺乏對市場經濟的堅定信仰，本來就是舶來品嘛。安倍經濟學就是不斷地論證，匯率和通貨膨脹率應該達到什么樣的水平。作者反思，為什么日本無法產生強大的互聯網經濟？因為政府熱衷于做產業規劃，而互聯網這種虛無飄渺的東西，是企業家不斷試錯的結果，不是政府規劃的結果。
另一個原因，作者點了一下，沒有展開。但我認為更重要，就是中國制造業的崛起。如果說早期的日本經濟與美國經濟有一些結構上的互補，而中日的經濟結構就是一種完全的競爭關系。
有一位中國學者說過一句話，任何產業，只要讓中國人夠上，就會對日韓產生碾壓式的優勢。東亞的這三個國家，無論是經濟結構，還是文化（都是儒家文化圈），都有太多的相似之處。區別在于，韓國的經濟起飛比日本晚了十幾年，中國比韓國又晚了十幾年?，F在來看。中國的勞動力優勢，市場優勢，供應鏈優勢，根本是兩個鄰國無法比擬的。所以日本在制造業中失去領先地位，幾乎無法避免。
總結一下，日本第二階段經濟低迷的原因，一是上世紀80和90年代經濟泡沫的后遺癥，二是政府統制經濟的做法始終沒有改善，三是有一個強大的競爭對手。
又一個問題出來了，為什么韓國近二十年的經濟發展更健康？為什么他沒有重蹈日本的覆轍？可能要再找一本書，來解決這個疑問。
好吧，之所以看這個書，之所以寫這個小文章，我真正想思考的是，中國經濟會怎么走？
因為，東亞三國有太多的相似之處。二戰之后都是一片廢墟。都擁有全世界最勤勞的民眾。都是制造業強國。都在加速進入老齡化。日本高速發展了四十年，我們現在也是。日本在拐點時期有股市和房地產泡沫，我們目前正在刺破房地產泡沫。日本掉入了“日本陷阱”，我們如何避免“中等收入陷阱”？
沒有結論，只有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