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五九 輾轉(zhuǎn)反側(cè)

1.

素碧再一次進到家的時候，壓根兒沒有想到會和杰生發(fā)生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爭執(zhí)。

這天晩上，兩個人梳洗之后準備上床睡覺。 她的腰上綁了一條護腰帶，在晚上刷牙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洗手臺上有一雙杰生穿過的臭襪子，＂這個男人就是這樣不拘小節(jié)＂，她在心里暗嘆了一聲，然后就順手把這雙襪子給洗了。洗完了以后，她把襪子放在通電了的電暖器上。

杰生此刻已經(jīng)睡在床上，他一看見素碧手里的臟襪子就不耐煩地說：＂你這個人就是這樣，總是不動腦子??沒看見這么濕的襪子怎么能夠直接放在暖氣片上呢？＂

她聽了滿心地委屈，心里想，我這會兒還病著的，忍著痛洗了襪子，沒想到還給批評了一頓，真是吃力不討好。如果在平時，她也就忍了算了，但是今天她有點不爽，腰椎間盤突出的痛實在太痛苦了，一直折磨了她這么長時間，卻沒有人跟她分擔。她很想在她的男人面前展現(xiàn)自己的柔弱，可是，＂軍嫂＂這兩個大字卻赫然地壓在她的心頭，容不得她放松。她父母的政治覺悟相當高，不允許自己的女兒拉女婿的后腿。

2.

＂你怎么回事嘛？我又不是你手下的兵！＂素碧沒好氣地說：＂你想怎么樣對我，就怎么樣對我么？＂她見慣了他在那些毛手毛腳的新兵蛋子們面前吆五喝六，那橫眉冷對的千夫所指好像用錯了地方。然而她一向是他的嬌妻，怎么能夠容忍自己的丈夫在她的傷口上撒鹽呢？

杰生沒有想到，素碧會這樣地和他對熗。他正在為轉(zhuǎn)業(yè)的事情而心煩氣躁，自然沒有什么好言語。此時的素碧就像勇敢沖向敵人鍘刀的劉胡蘭一樣理直氣壯，她的理由很充分，她大病初愈，腰間還加了一條護腰帶，撐著尚未復(fù)原的身子幫他洗了他的臭襪子。作為女人，還要怎么樣才能證明對男人的忠心瀝膽呢？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不知道洗的時候把那個襪子稍微擰干一點啊？＂那種語氣里面，隱隱地透露著居高臨下的寒冷，讓她渾身不自在。

＂我手上沒勁兒啊！＂她委屈地嘟囔道。＂真是??＂她沒想到自己好心好意地做了一件壞事，真是吃力不討好。她的心里堵得慌，就像一塊大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生病中的女人，多想得到丈夫的溫存和體貼呀！可偏偏杰生就是這個不解風情的男人，他的心眼里只有轉(zhuǎn)業(yè)的事情是最重要的。

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卻各懷心事，都在生著對方的悶氣。空氣中有一股無形僵持的尷尬，半天兩個人都不吭聲。杰生等待著素碧主動向他示好，但是素碧偏偏今天很難堪，心里又難受，從住院開始起她就一直憋著，一直憋到了今天。她還等著杰生哄一下自己呢！

可是杰生偏偏就是一頭犟牛，死犟看也不松口。眼看著素碧恨不得都要哭出來了，此刻只聽見杰生猛得一掀被子，然后跳下床，悶悶地說：＂算了！我睡小房去！＂

3.

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天殺的，竟然會這么冷落她。夫妻之間發(fā)生再大的矛盾都不能像這樣的一撂挑子了事啊！把她一個剛出院不久的病人孤零零地扔在這里，這算什么呢？那間小房是靠北邊的，比較冷呢！他寧肯重新睡冷被窩也不愿意和她睡在一起。

素碧又氣又急，緊接著她也跑過去，跑到小床邊，死命地去扯他的被子。＂你跟我過來睡！＂她大聲地對他說。

＂我不想動了！你自己睡吧！＂他冷冷地答道。她呆了半晌，看來自己的努力是徒勞無功的，看著蒙著被子睡的他，心里滿是失望和懊惱。她的雙腳凍得冰涼，心里也是拔涼拔涼的，仿佛掉進了冰窟窿。

等到她重新回到熱被子里，定定地看著頭頂上40英寸放大的結(jié)婚照，那上面的他英武有力，旁邊的她是嬌媚動人，好像王子碰上了屬于他的白雪公主，一片花好月圓的模樣，原來那定格僅僅只是那一瞬間而已，---全是騙人的！這簡直就是一種莫大的諷刺。嗚呼！結(jié)婚還不到一年的時間，一對心想事成的才子佳人，就這樣鬧起了隔夜的矛盾。當天晚上就是解決不了哇！

素碧忍著氣，輾轉(zhuǎn)反側(cè)地終于渡過了這結(jié)婚以來的第一個不眠之夜。

4.

第二天她就直接奔娘家去了。進門之前，她一直很矛盾，不知是應(yīng)該向母親哭訴自己的遭遇，還是只當昨天的事情沒有發(fā)生。她依稀記得出嫁的當天，母親曾經(jīng)囑咐過，小兩口不要為一點點的小事鬧矛盾，而跑到娘家來哭訴，那樣會讓人笑話的！她想了半天，決定還是先沉住氣再說。

誰知道母親竟然不在家，出去買菜去了。父親則在沙發(fā)上看著報紙。看見女兒進來，覺得很意外，連忙摘下老花眼鏡，＂素素啊！你的腰好了一點沒有？快進來吧！＂

＂住了這么長時間的院，好了一點了，只是說要注意保暖。＂她柔柔地說道。

＂那就好！自己的身體，一定要注意！聽說杰生要轉(zhuǎn)業(yè)了?＂父親定了定神，話鋒一轉(zhuǎn)。

＂是的！＂她輕聲答應(yīng)。

＂這里面有個問題啊！＂父親若有所思地繼續(xù)說道。＂杰生如果沒有和你結(jié)婚，提出轉(zhuǎn)業(yè)肯定是要回原來的家鄉(xiāng)的。但現(xiàn)在是，他和你結(jié)了婚，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因為你是城市戶口，憑借你們之間的夫妻關(guān)系，他是可以留在省城的，你知道嗎？＂

素碧認真地想了一下，確實是這么一回事。當初自己的確被愛情沖昏了頭，沒有考慮過這么多現(xiàn)實的事情。她更沒有想到，杰生會如此之快地決定轉(zhuǎn)業(yè)。在他們結(jié)婚的時候，正值杰生的風頭正勁，轉(zhuǎn)業(yè)的事情仿佛是遙遙無期。

然而現(xiàn)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按照國家和部隊的政策，確實是這樣的。杰生是個聰明人，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精心安排的。他確實多多少少地沾了素碧的光。既然成了家，就好好過日子唄！想當初素碧是真心實意地想和他成家過日子的，杰生肯定暗中盤算過。男人在做一些重大決定的時候，是一定會考慮一些現(xiàn)實的因素的。

有人說，婚姻有的時候，是一場男女兩個人之間的戰(zhàn)爭，這句話一點都不假。一想到這里，素碧反而冷靜下來了。這個揪頭螺絲，我看你硬氣到幾時？你既然選擇和我結(jié)婚，那為什么就不能對我好一點呢？你翻臉像翻書一樣，愛情的小船說翻就翻了。這哪里像一個成熟的男人的體現(xiàn)啊？

父親把話說得這里，就保持沉默了。他經(jīng)常是這樣，說一個半句話，剩下的那半句，讓你自己慢慢地去想吧??素碧覺得，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具慈悲最有智慧的男人。

她來不及等母親回家，就徑直地回去了。一進門，竟然發(fā)現(xiàn)杰生扯著圍腰在悶頭炒菜。